林梓 | “一带一路”的群众路线:反思缅甸密松水电站困局

要走 "群众路线 ",就需要依靠有坚定信念的干部,带领具有高度灵活性的组织来实施,高度官僚化的组织是走不了群众路线的。官僚化的结果,也就是 "群众路线 "的衰落。这些年来,许多中国企业在“走出去”的过程中,习惯于走上层路线, "搞定当权派 ",就不再管反对派和普通群众的反应了。但是,我们不走 "国际群众路线 ",对手却可能祭起这个法宝,最后成功地将利国利民的项目给 "搅黄 "了。

 

林梓 | “一带一路”的群众路线:反思缅甸密松水电站困局

 

2009年,随着中缅两国政府协议的签署,密松水电站动工了。对此两国都是欢欣鼓舞的。缅甸可以得到急缺的电力,顺便依靠中资连带解决一些相关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就业问题;我国则为走出去的大战略拿到一个上好的项目。本来该皆大欢喜。殊不知,仅仅两年后,就被总统吴登盛叫停,而且在他的任期内不考虑恢复。去年九月份,缅甸大选在即,全民盟领导人昂山素季宣布,如果赢得大选,新政府将决定工程的最终命运。如今全民盟已然赢得大选,等到组织了政府,工程或存或废,也许会有一个准信。

缅甸总统吴登盛在叫停项目时曾表示,“这是对民意的尊重”,可是这一条并没有任何说服力。且不说军政府啥时候开始“尊重民意”了,就说同意与反对大坝建设的都是民意,为何要偏袒一方?事实上,缅甸国内形势十分复杂,中央军政府与地方势力的矛盾,以及军政府与民主势力的矛盾交织在一起,成为主要矛盾。密松水电站,建在克钦邦政府军辖区,而淹没区却在克钦独立军辖区,可以说处于矛盾的交汇点,遭到各派势力处于不同目的的反对。在这些反对大坝势力中,一些极端环保组织和非政府组织,摇唇鼓舌,上蹿下跳,发挥了极坏的作用。

克钦网络组织(KDNG)就是在反对大坝建设运动中活动的极为积极的一位,发挥的消极作用也极大。2004年,组织成立于泰国,在克钦地区活动,宣扬本地区的政治独立与自由,与西方尤其是美国的环保非政府组织关系密切。在大坝建设之前,之中,以及停工之后,组织都积极参与并且亲自组织了反抗活动。在大坝工程筹建期间,2007年,KDNG发表了长达65页的报告《伊洛瓦底江大坝》,罗列详细数据,大谈大坝工程的危害,而对大坝建设的好处却闭口不谈。2008年,中缅云南边境发生5.3级地震,KDNG借题发挥,指出一旦大坝因为地震而毁坏,下游将受到灭顶之灾。其实,大坝的选址是经过科学论证的,大坝是按照抗九级地震的高标准设计的。然而,由于我方对公关与宣传一项不重视,没能在第一时间出来发声,澄清事实,以至于KDNG的宣传让大坝工程在缅甸舆论中的形象大跌。

建设期间,KDNG加紧了反对的步伐。一方面通过给中国国家领导人和中电投领导人写公开信,要求大坝立即停工的方式发出声音;另一方面,在2011年,发表了抗议书《抵抗洪水》。抗议书写得极不科学,开篇就谈及中国的大坝建设会切断缅甸的龙脉,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义和团味道。工程停止后,KDNG的活动并未停止,它在网站上撰文,指责中方并未真正停止大坝建设工程,而是悄悄的施工。事实上,中方几乎第一时间撤出了工人,一年半后撤出了全部重装备,难道靠超能力偷偷施工么?工程停工后,中缅政府和国际上其他国家的组织和机构,都曾积极探求过恢复工程的可能性。但是都遭到KDNG的反对和抗议。

在反坝运动战,各个组织串联起来,破坏作用倍增。与KDNG联合的非政府组织就有“缅甸生物多样性与自然保护协会”和“缅甸河流网”组织等。前者在2009年发表了一份不利于大坝建设的环评报告,被西方媒体认为是促使吴登盛停掉大坝工程的关键因素。这些缅甸的非政府组织,与西方的环保非政府组织,如美国亚洲协会等,也有密切联系。大坝停工后,美国亚洲协会第一时间表示欢迎,为反对派站台。同时十分重视“发动群众”。缅甸主要是一个信佛的国家,可是克钦邦80%的人口信仰天主教。在农村,天主教的神父比代表政府的村长更有威信。天主教会组织就被利用起来,成为反坝运动的“群众基础”。2009年,克钦当地非政府组织,“农村重建运动组织”,组织了两次反对大坝工程祷告会,50位牧师出面,收集到了4100个群众的签名。缅甸军政府能力低下,几乎没有像样的基层组织,面对这样的情形,只能停止大坝工程以维稳了。

 

林梓 | “一带一路”的群众路线:反思缅甸密松水电站困局

 

这四年以来,双方都蒙受了巨大损失。项目总投资36亿美元,约230亿人民币,前期投资达70亿人民币。要是项目不能恢复,这肯定是打水漂了。同时每年产生3亿元的设备维护、留守人员薪资等费用。数字的背后,是产业链上无数供应商受到牵连。而缅甸的损失更加严重。原本水库计划雇佣3万当地人,而库区总人口仅为7.8万人,这就是说,水库项目本可以让库区群众充分就业。随着工程停工,工作自然就没了。库区移民一共1万余人,如今生计无望,只能靠中电投在缅甸的合资公司伊江公司发放救济大米过活。

这只是微观方面。宏观方面,作为缅甸的重要外资来源国,中国的投资信心遭到沉重打击,导致对缅甸投资锐减。2011年,我国对缅投资为82.7亿美元,2012年骤降为4亿美元,2013年仅为2000万美元。来自他国的投资也大幅度减少,从2011年的200亿美元减少到2012年的14.9亿美元。要知道,2013年一年,缅甸的国内生产总值仅有400亿美元,所以仅仅看一看外资减少的幅度,就知道对缅甸经济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专家估计,密松电站停工一年,缅甸的国内生产总值将会损失50亿美元。这些数字的背后,自然就是各行各业的企业失去了原本可以得到的外商投资,是多少个企业的利润、多少人的工作岗位不保。

大坝停工的损失是巨大的,建成的利益,此处不用赘述。上文提到的各个非政府组织,敢于一边让国库亏损,让同胞挨饿受冻,也要不遗余力的反对大坝建设,究竟是为了哪般?

缅甸国内形势复杂,以上各个非政府组织反对大坝的原因也很复杂。归结起来,起关键作用的无非是政府与人民的矛盾,缅族军政府与少数民族地方势力的矛盾,以及大坝建设与环境保护的矛盾。2013年,美国哈佛大学提出一个“利益均沾”的方案,草拟了一份包括中方、克钦地方和中央政府的协议,希望能够通过利益的合理分配来调和矛盾,以便尽快复工。这份提议遭到KGND的强烈反对,最终没能发挥作用。面对集中于环境方面的指责,中电投在大坝停工后公布了由国际大坝委员(ICOLD)牵头组织的环评工作报告,却同样遭到不合理的质疑。KGND指责这一切都是中电投为了复工的阴谋。环保组织“生态发展组织”指责中电投在伊洛瓦底江采矿、挖金沙,扣了一顶掠夺资源的帽子,搞了一个大新闻。面对我国媒体的采访,组织的负责人承认所谓采金消息的来源只是脸书上的段子,是未经证实的。如此,这些环保组织对实际利益貌似不太关注,也对科学的环评报告嗤之以鼻,甚至不惜造谣传谣,这种非理性的架势,让人质疑背后的动机,怕不是他们所说的为了保护环境,增进当地人民的福祉。

其实反对大坝只是政治斗争的一个手段。KGND在反对哈佛大学的报告时,就说,克钦的独立自由不落实,当地人就不会有真正的利益。各路非政府组织所持的极端思想,由于其多年的宣传,已经“深入人心”,也成了阻碍大坝工程的一大因素。它们或是捕风捉影,说我国掠夺缅甸水力资源,煽动仇华情绪;或是夸大诸如大坝建设对破坏原始森林等对生态坏境的影响,要求工程不得有一点负面作用;或是要求大坝收益大部分归当地民众。这些要求,本身就是无法满足的。如果非要“落实”,那么任何经济发展的工程项目都无法开展。毕竟砍掉一棵树,就可以说破坏了生态环境;涉及到搬迁,就可说毁灭了当地文化与生活方式;如果企业赚了钱,那铁定就是搜刮民脂民膏了。利益如此多元化,而不管支持的人有多少,只要有人反对,声音够大,就能造成破坏。比如说,根据中国记者的采访,当地的佛教徒和寺庙就表示支持大坝建设和经济发展,可是奈何不了天主的牧师。如此这般,所谓“社会许可”就成了否决政治(vetocracy),可谈而不可求了。缅甸军政府国家能力地下,无法做到多元利益的认定与整合,更无法科学教育群众。面对这些明显有理或无理取闹,也只好屈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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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废的密松水电站

 

反对势力背后有西方的影子。根据维基解密泄露出来的美国外交文件,仰光的美国大使馆就资助了一些反对活动。大坝停工后,美国国务院第一时间站出来表示欢迎,美国的非政府组织“美国缅甸运动”则称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KGND就与西方的非政府组织关系密切,经常接受资助,参加各种反对大坝的国际会议,对西方的环保理念深信不疑。如果说这是西方通过操纵NGO来阻碍第三世界国家发展,的确有一股阴谋论的味道,可是客观上这些政客和非政府组织的确对当地发展主要发挥的阻碍作用。背后的政治动机先不说,台面上的言行也算是精神分裂。嘴上说的人权,却忽略了或是假装忽视了生存权和发展权才是基本的人权;一面向缅甸人灌输极端的环保主义思想,却忽视了如果因为发展的代价而否定发展,西方自己也不会成为发达国家。英国《金融时报》关于大坝停工的报道下,一位英国网民就留言“贫困而自由胜过贪婪而富有”,那么你们英国人要不要“贫困而自由”一把?他们大概真的信了自己是在拯救缅甸,却拿不出切实可行的发展方案。事实上,不至于缅甸的密松水电站项目,世界上随处可见西方的所谓“环保”组织,对各种建设项目指手画脚。对于这种西方流行的“小清新”行为,绿色和平组织的创始人之一,后来又“背叛”了组织的科学家帕特里克·摩尔就十分痛心。他痛斥他们为现代的“卢德分子”,批判他们利用环境议题来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同时表示“60亿人需要吃饭…我们别无他法。”

面对如此复杂的形势,只能够抛弃幻想,准备斗争。中电投对事件的处理,的确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显示出企业对当地的政治风险并不重视,缺乏估计与对策。比如在工程停工后才公开环评报告,给对手留下了指控“暗箱操作”和“欺瞒群众”的空间。这些年来,中电投和旗下的伊江公司,一边尽力科普和辟谣,一边通过援助库区移民等方式来改善形象,同时积极与各方沟通,包括天主教的神父们,希望能够亡羊补牢。但损失已经造成,未来结果如何,仍是高度不确定的。

“群众路线”本来是我党我军的强项。在革命时代,往往是党的组织先进入敌占区,在群众中扎下根来,然后军队才顺利地进入这些地方,依靠群众展开有效的游击战和运动战,最后成功建立起人民政府。但要走“群众路线”,就需要依靠有坚定信念的干部,带领具有高度灵活性的组织来实施,高度官僚化的组织是走不了群众路线的。官僚化的结果,也就是“群众路线”的衰落。这些年来,许多中国企业在“走出去”的过程中,习惯于走上层路线,“搞定当权派”,就不再管反对派和普通群众的反应了。但是,我们不走“国际群众路线”,对手却可能祭起这个法宝,最后成功地将利国利民的项目给“搅黄”了。

相较于巨额的工程项目投资,非政府组织建设需要的资金,几乎就是九牛一毛,关键是要长期建设,在群众中扎下根来。在密松水电站的悲剧中,西方对缅甸的非政府组织,甚至基础如天主教会经营了多年,可谓根基深厚。我方为何不扶植“发展型”和“建设型”的民间组织来针锋相对?这些都是以后所有“走出去”的中国企业需要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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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缅甸 困局 水电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