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枝:迪斯尼童话世界背后的资本王国与跨国阶级联盟

我们需要童话,也需要乐园,但是如果这个迪斯尼童话世界所抵达的,是一个被资本封闭了所有想象力的未来,那么这个最高、最大、最有互动性的中国版本迪斯尼,不值得我们期待。

【摘要:我们需要童话,也需要乐园,但是如果这个迪斯尼童话世界所抵达的,是一个被资本封闭了所有想象力的未来,那么这个最高、最大、最有互动性的中国版本迪斯尼,不值得我们期待。

2016年6月16日, 美国跨国公司迪斯尼以“上海迪士尼度假村”的名义在上海正式开园。对上海这个早已抹去了“工人新村”记忆的后现代城市,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接轨”之举,而带上点香港气息,把迪斯尼叫做“迪士尼”,却也真真实实反应了这一接轨的“轨迹”。毕竟,香港这个从英国殖民者手中回归的中国特别行政区,在精神和文化上都离美国更近,更早被纳入迪斯尼的全球商业帝国版图中。

 

赵月枝:迪斯尼童话世界背后的资本王国与跨国阶级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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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的一篇破土文章中,钟雪萍教授引友人所言,有了迪斯尼的上海将不再是她的城市。面对迪斯尼的文化入侵和理想主义价值的失落,钟教授自己更在文章结尾处忧心问道,今日中国人的耳边,还会不会响起鲁迅先生那“救救孩子”的呐喊?当然,对于主流,迪斯尼乐园落户中国,意味着一些中国人更接近中国梦(美国梦?)了。有多少大人孩子翘首以待,急于享受那直把中国当美国的消费体验!既然“小康生活”以“美国梦”为标本,在上海建迪斯尼乐园,加上一些中国元素,总比去美国体验更好更亲切。更何况,又有多少政治经济精英从中看到政绩和商机!君不见,早在2014年10月29日,就有财经消息报道,由于迪斯尼外围配套的10条道路中有3条竣工,引来股票市场上作为“迪斯尼概念股”成员的东方航空等“纷纷涨停”,在整个经济都比较低迷的后2008时代,这是多么令人鼓舞的强心剂!

正像钟教授谈及,迪斯尼不但是一种宣传美国意识形态的“主题公园”产业,更是一个庞大的传媒与娱乐资本帝国。迪斯尼有5个主要经营领域:媒体网络、主题公园、影视娱乐、消费品和互动媒体。在2014年第一季度占其总收入最大比例的媒体网络(44%) 领域,有美国广播电视传统“三大台”中老牌的“美国广播公司”(ABC)。与时代——华纳、新闻集团等其它美国媒体和娱乐业巨无霸一样,这些公司内部的不同部门相互融合,使其宣传效果、影响力和利润最大化。同时,通过合资、参股、产业协会等方式,这些传媒巨无霸形成寡头垄断,把持着美国的意识形态和文化产业高地。它们集资本帝国和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机器于一身。相对于维护资本主义制度而言,它们才真正做到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双赢。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中美谈判过程导致了引入迪斯尼的决定,但没有疑问的是,正如后来开办上海自贸区是国家层面的战略决策一样,当年将迪斯尼引进上海,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商业决定,也绝不是孤立的行为。单从上海迪斯尼乐园基本被视为是一个“国有企业”(因为占这个中美合资企业57%股份的中方投资者上海申通集团是上海市国企),就可以看出。

实际上,美国媒体和娱乐业在中国抢滩登陆由来已久。虽然迪斯尼以其家喻户晓的知名度和对儿童娱乐市场的影响,更有政治敏感性和标杆意义,但是其它没有那么有大众性的各式媒体跨国公司,如美国的《计算机世界》,早在改革开放初就进入了中国,向中国的科技精英灌输美国的“信息革命”思想和推销信息产品了。在把中国卷入全球资本主义的过程中,这些跨国媒体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意识形态引领作用。此后,以中国加入国际贸易组织为契机,西方媒体以各种或明或暗的方式抢滩和影响中国市场 。

如今,几十年的改革开放已然创造了中国庞大的中产消费者群体。对这个无论在价值取向和生活品味上都向往美国的阶层来说,中国梦就是美国梦。他们的高消费能力,使他们成为国内资本和跨国资本的宠儿,他们的价值取向和消费需求,在很大程度上主导着越来越把市场价值和资本利益等同于全社会“普遍”价值的国家内政外交决策。建立上海迪斯尼,正是国内外资本看中了中国城市中产阶级可以也能够被激活的强大文化消费欲望与能量。

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文化“侵略”了中国,或中国成了美国“文化帝国主义”的牺牲品,一方面夸大了美国资产阶级及其政治代理人的作用, 另一方面也低估了中国改革精英们的主体性、意识形态立场和全球化雄心。毕竟,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主动的,中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精英对迪斯尼的拥抱也是由衷的和全方位的。于是,诸如以下的发展也就理所当然了:根据2014年11月21日第一财经网何天骄的报道,迪斯尼公司与上海文化广播影视集团(SMG) 宣布达成协议,扩大彼此“战略娱乐联盟”,合作领域从乐园投资扩大到电视创意开发、电影联合制作、内容发行和营销等。更耐人寻味的是,该报道引用上海文广集团董事长黎瑞刚的话,指出这将对“SMG引进国际先进的创意生产流程,提升本土内容产品的国际化,开拓线上线下新商业模式,以及推动向互联网新媒体的转型发展具有重要价值”。显然,在这一战略联盟中,迪斯尼不仅被中方看成了文化产业领域的“先进生产力”代表,还要全面引领中国文化生产的产业升级和国际化。

改革几十年,中国和美国在经济领域的融合在促进了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催生了中国的官僚腐败和部分中产消费阶层的畸形消费欲望和能力,也造就了中国生产、美国消费,中国贷款、美国借款,中国工人跳楼、美国工人失业的“中美国”经济怪胎。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的既得利益者担心“中美国”解体,中国也试图推动发展模式转型,然而,时到今日,要撼动“中美国”经济结构谈何容易?以上海迪斯尼开园为标志,我们是否迎来了“中美国”在被当作新的经济增长点的服务与文化领域的延伸?

有理论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全球化,尤其是中国在其中的举足轻重地位,已然出现了“跨国资产阶级”,而像迪斯尼这样的跨国媒体,正是为这个“跨国资产阶级”提供价值观念和文化消费品的跨国意识形态机构。从这个意义上,美国批判传播学者何伯特·席勒早就指出,“文化帝国主义”体现在以美国为主要基地的跨国资本集团在文化领域中的统治地位,也体现在其它国家的统治阶层,由于受美国的引诱、胁迫甚至贿赂,把自己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机构,改造成体现和弘扬资本主义价值体系的平台。虽然“跨国资产阶级”理论有争议,也不一定全面,但是,它的确能引导我们超越从单个国家和单个消费者看问题的视角,考虑跨国阶级利益联盟和跨国阶级统治同盟存在的可能性。遗憾的是,大多有关“文化帝国主义”的批评与反批评, 一直有意无意地忽视这一跨国阶级批判视角,陷入文化本质主义和消费者至上的偏颇里(比如上海迪斯尼是否包括了中国的“本土”文化元素、中国消费者是否得到了满足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以迪斯尼为代表的传媒资本帝国的商业利益,也深深影响着美国的内政外交。不错,得益于美国文化产业发展过程中巨大的国内市场,包括吸纳多元的下层移民群体的需要,相对于阶级和身份更固化的欧洲精英文化,美国的流行文化显得更有民主精神和大众色彩,这也正是构成以好莱坞为代表的美国流行文化的“普世”吸引力的重要元素之一。但是,迪斯尼和其它的美国文化产业巨头之所以能主导世界,既不是美国国内文化市场优胜劣汰规则“自然”演绎的结果,更不是美国商业文化在世界各地有天然吸引力和普世性的例证。

一方面,像迪斯尼这样的资本帝国,为了利润最大化,在内部实行极其严格的资本专制,尤其是对劳工和劳动过程的严格控制。美国迪斯尼研究专家珍妮特×瓦思科2014年在上海复旦大学的一场讲座中,就引用迪斯尼劳工的视角论及,对他们来说,以制造快乐为业的迪斯尼“乐园”,是“世界上最不快乐的地方。”另一方面,作为美国军事-娱乐复合体的一部分,这些资本集团,通过对意识形态领域的掌控和庞大的院外活动机构,左右着美国的内政外交。比如,由于美国电影业对外扩张的利益在美国外交政策中举足轻重,代表这一利益集团的美国电影业协会(Motion Pictures Association of America),早就是美国外交界众所周知的“小国务院”。又如,根据美国原来的版权法,迪斯尼对米老鼠卡通的版权控制到2003年就终止。然而,尽管米老鼠的原创者早已不在人世,对其作品的版权保护不再会激励其创造热情,迪斯尼以及相关的美国版权产业利益集团,硬是在1998年推动美国国会通过了法案,把美国版权保护的期限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延长了20年。由于迪斯尼公司对最终通过这个法案的影响是如此之大、其直接好处又是如此昭然若揭,这个法案被戏称为“米老鼠版权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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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以迪斯尼等为代表的美国传媒资本对美国民主的绑架,美国有识之士早就把美国称为一个“富媒介、穷民主”的国家。伴随着美国媒体和娱乐帝国的扩张,以及经济衰落和社会矛盾的激化,美国公共话语的品质普遍犬儒化、极右化和种族主义化 , 而美国的媒体和娱乐业又是这一舆论环境的直接制造者。因此,一方面,美国的媒体和娱乐帝国千方百计在海外开拓市场,寻求商机;另一方面,在美国国内,它们麾下的媒体,尤其是那些迎合下层白领劳工民众的媒体,又在意识形态层面,把阶级矛盾转化为种族和民族矛盾,在妖魔化了伊斯兰世界后,把美国国内的少数族裔和中国当作新的敌人。

2013年10月16日,迪斯尼所属王牌美国广播公司(ABC)深夜新闻脱口秀节目《吉米秀》(Jimmy Kimmel Live)设置了一个“儿童圆桌会议”环节,4名美国儿童,边吃糖果边讨论美国应该如何应对中国1.3万亿美元的债务问题。节目试图以这种典型的后现代方式,嘲讽美国国会议员与孩子一般不负责任。节目进行中,一名6岁白人儿童语出惊人,建议美国“杀掉所有中国人”作为解决方案,主持人吉米·坎摩尔(Jimmy Kimmel)没有反驳这个孩子,反而询问其他几个孩子:“好的,这是很有趣的想法……我们是否应该杀光中国人?”

毫不奇怪,这个节目播出后引发了巨大的争议,美国华人、亚裔美国人甚至全球华人社区掀起了持续的反种族歧视抗议活动。到了11月初,连中国官方媒体和外交部也表达了对该辱华言论的不满。实际上,这一节目并非偶然。 例如,到了2014年6月,连理应代表理性、良知和包容精神的美国大学教授学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Professors),也对中国的孔子学院发难,视其为对美国学术自由的威胁。不知那些热望以去政治化的语言教育与美国“主流”接轨的中国改革开放精英们,那些认为美国文化是多么开放、包容和自信的中国知识精英们,对美国在国际文化交流领域这一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有何看法?

我不知道,上海迪斯尼乐园开张之日,会不会出现万人空巷的局面;我不感兴趣,上海迪斯尼会以什么样的商业业绩为其美国总部增加利润。但是,有一点是无疑的: 由于今日中国的贫富鸿沟、城乡对立、区域分化大于昨日的美国,就像美国的其它“大众”品牌在中国市场往往会被“中产化”一样,上海迪斯尼乐园不可能是中国普罗大众的乐园。当中国的中产父母们选择带孩子到上海迪斯尼进行文化消费的时候,有多少中国留守儿童连去看望一趟在外谋生的父母也是一种奢望;而在强大的迪斯尼营销机器的喧嚣声中,又有多少低收入的中国新工人阶层父母,也可能包括那些被称为“消费社会新穷人”的城市白领中的蜗居群体,因为上海迪斯尼乐园的可望不可及,而对孩子产生亏欠之心。

当然,类似这样的基于阶级分野和价值颠倒的故事每天都在演绎:听说有农村的母亲,卖了鸡蛋为了使孩子能吃上梦寐以求的麦当劳食品,而且自己还舍不得买一份, 硬是看着孩子吃。更令人感叹的是,千千万万的中国母亲,在“先进的”现代消费文化和被市场扭曲的社会价值体系的影响下,在一个越来越不有利于妇女、儿童和家庭的社会劳动和社会再生产环境下(如女工的产假偏短,劳动场所没有托儿所等),放弃了母乳喂养孩子的意愿和能力,转而托起了一个高耗能和高生态代价的婴儿奶粉产业。我们有许多理由对三聚氰胺和毒奶粉同仇敌忾,可又有谁反思过,几十年的消费主义和男权主导的现代化是如何把母乳喂养这种能力和体验——也应该是儿童最基本的权利 ——都边缘化了和压制了的?

同时,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在这个向其它国家的孩子输出迪斯尼梦幻世界的国度,在这个曾经的“中产阶级”已经风光不再的后“次贷危机”社会,又有多少孩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没错,这样的表述似曾相识,显得很陈旧。但是,无论迪斯尼的童话工厂,还是中国媒体对美国的美化或“不敢得罪”,都掩饰不了美国社会依靠食物救济的人数上升,而儿童受饥饿威胁者的比例又高于成年人,少数族裔高于白人这一事实。根据一份《2014年饥饿在美国》(Hunger in America 2014)报告,美国每年有四千六百五十万人(也即每7个美国人中就有1个)需要依靠某种形式的食物救济。在这些人中,18岁以下的人口占一千二百万。更能说明饥饿的阶级和种族特征的是,美国劳工阶层的底层,要么没有足够的就业机会,要么无法靠劳动养家糊口:在那些需要食物救济的家庭中,有54%的家庭在过去一年中至少有一人有过工作(其中43%有全职工作)。在种族方面,在需要紧急食物救济的家庭的儿童中,拉丁裔和黑人家庭的儿童分别占美国儿童总人口的29%和38%,白人儿童占11%。更有甚者,2014年11月22日在俄亥俄州发生的警察击毙公园里拎玩具枪的12岁黑人男童的惨案再次提醒人们,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见,加上一个日益暴力化的社会环境,已使美国黑人男童面临什么样生存环境——莫非他们唯有到迪斯尼乐园才能自由而安全地玩乐吗?

鲁迅呼吁“救救孩子”,马克思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很显然,没有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救救孩子——包括美国那些食不果腹和甚至没有人身安全的孩子——的愿望就要落空。当年,一场中国革命催生了人民共和国,好莱坞也被赶出了“十里洋场”的上海。在共和国的歌声中,祖国是花园,儿童是花朵。虽然恶劣的冷战国际环境逼着中国人勒紧腰带过日子,年轻的人民共和国以其博大的国际主义胸怀,支持了世界被压迫的民众,包括美国国内的民权运动。

当下,尽管中国在外交多极化和改变全球金融秩序方面已有所作为,但是,发展模式转型依然是雷声大雨点小。在“深化改革”的旗帜下,中国一边继续支撑着以美国为中心的跨国资本主义体系,一边为本国的中产消费者建立“自己的”迪斯尼消费“乐园”,与此同时,迪斯尼旗舰媒体ABC则用童言无忌的方式,让美国儿童在自己的节目里煽动种族仇恨。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时过两年,随着美国政治的进一步民粹化,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更是将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与“强奸”相提并论,声称“不能再允许中国强奸我们国家。” 在各国资产阶级右翼及其意识形态机器都诉诸民族主义来转移阶级矛盾的诡异时刻,要实现全世界无产者的联合,谈何容易!

据媒体报道,上海迪斯尼将有一座所有迪斯尼乐园中最高、最大、最有互动性的包括所有“迪斯尼公主”的城堡,还有首部中文版《狮子王》音乐剧。通过对这一最“高大上”的迪斯尼乐园的文化消费,中国的中产消费阶层在吸纳跨国资产阶级联盟为其提供的文化资本的同时,也很可能在强化着自己对国内工人和农民阶级的文化排斥。不过,有理由相信,从不迷信什么城堡、公主和狮王神话的中国新工人阶级,将在《国歌》和《国际歌》的二重奏中,在与国内外跨国资产阶级同盟的斗争中,冲出阶级统治的黑暗城堡和消费主义意识形态的精神牢笼,最终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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