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独运动自我否定的空洞主体

台湾民族建构者一方面倡言台湾人的主体性,另一方面却在切割自己的历史传承,以否定中华文化组成部分的闽南文化为代价,来自我掏空,这是台湾民族建构最大的内在问题。

台独运动自我否定的空洞主体

原编按:今日,当两岸政治全面对抗,而社会经济却表现出进一步融合的需要时,“脱台者”这个触动政治敏感神经的词汇应运而生。二十一世纪之后台湾再度来到十字路口,台湾人再度面临出路的选择。台湾将往何处去?本版专题“台湾人的身份认同(下)”,刊登郑鸿生先生的文章〈台独运动自我否定的空洞主体〉,与读者一起探讨台湾人要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

当十九世纪西方现代化大潮随着其军事实力来到东方,不少人顿然自觉落后,失去了对自己文化的自信心。这种情况尤其发生在本来就属于社会支配阶层,并在现代化改造中得到好处的新一代知识菁英。这批知识菁英不仅完成了自我改造,还希望将自己的国家也改造成欧美的模样。

在这条路上走得最早也最成功的毋宁是日本,他们在明治维新启动后,就明白宣示“脱亚入欧”的国家总策略,并一举将原本受到不平等条约宰制的落后国家,改造成与西方诸国并驾齐驱的列强。这个脱亚入欧的心态在台湾就表现在与中国脱离的驱动力上,表现出来最极端的就是台湾独立运动。

日本那时所谓的脱离并非表示原来有个国家层次上的羁绊,它那时本来就是个独立自主的国家。他们所谓的脱离指的是脱离精神上、思想上的羁绊,讲白一点就是不再跟你中国玩东方文明的那一套了。日本从此走向西方帝国主义的霸业之路,甚至到了战败之后也回不来,此后它在东亚的存在就一直是个西方文明的象徵物,像是欧美世界从北美洲跨过太平洋延伸到东亚边缘的前哨。

日本能够“成功的”脱亚入欧,有其文明与地缘的因素。日本就如柄谷行人所言,是东亚文明的“亚周边”,即是边缘的边缘,于是有了这个脱离的条件;而作为文明中心的中国则是最不可能有这种条件的,因为它就是中心本身、亚洲本身,只能是被脱离的对象。但中国人并非就没有脱亚入欧的冲动,还是会以各种方式表现出来,比如二十世纪的汉字拉丁化运动,比如作为五四运动重要一环、从胡适到殷海光和李敖所提倡的全盘西化,又比如来到二十一世纪还有人说中国应该被西方殖民三百年,才能脱胎换骨。

然而中国有些边缘地区在特定条件下也会有这个机会,台湾作为一个边缘岛屿,在乙未之变日本占领后就有了机会。而以破坏台湾本土文化为代价的日本殖民现代化改造,也给了台湾知识菁英不同于中国大陆的自我想像。

但是日本不管如何脱亚,都只是不再以中国为师,却不曾否定自己的历史与传承,万世一系的天皇制度依然是其立国根本,是其所谓的主体性所在。而台独运动在这点上却是不同于日本对其历史与传承的坚持,它脱亚入欧的想像是以割舍其文化母体的中国文明为代价,而将其主体掏空了。而且在乙未新生代接受日本殖民现代化教育,不再学习传统典雅闽南语而自我弃绝了闽南文化之根的时刻,这掏空就已经开始了。

让我们以近年来关于纪念嘉南大圳的建造者日本工程师八田与一的争议为例,来探讨台湾民族主体性的问题。八田与一在日据时期的一九一○年代来到台湾参与并负责各项水利建设,他负责的水利工程中最有名的是乌山头水库及其引水灌溉嘉南平原的嘉南大圳。1942年日本攻占菲律宾,他以陆军专员身分被派遣去调查水利设施,因所搭船只遭美军潜艇击沉而亡。

八田与一作为一个爱国者,对日本帝国诚然尽心竭力,包括在日本帝国“工业日本,农业台湾”的殖民经济政策下,增产台湾的米粮与蔗糖来供应帝国事业之所需,最后也算是战死沙场。客观上他确实对台湾也有贡献,毕竟那些绑在土地上的现代化水利建设在1945年日本退出台湾时是搬不走的,而留下来继续为台湾人所用。因此这里就牵涉到如何评价日本的殖民现代化建设的问题。为了这个客观上的贡献,台湾人纪念他本是无可厚非,但台独运动如此抬高这个日本人,只是为了他在客观上的贡献吗?

日据之前的台湾并非缺乏水利建设,闽南移民来台开辟水田,一定要有灌溉渠道,前清时期台湾南北就有不少,而且规模不小,如台北盆地的瑠公圳、中部彰化八卦山边的八堡圳、南部凤山地区的曹公圳等。然而这些先民筚路蓝缕、胼手胝足的前现代水利建设,却没能得到后代子孙给予八田与一那样同等规格的追思纪念。光复后有多个水利建设客观上的贡献也不输嘉南大圳,如石门水库与曾文水库,但是台独运动者当然不会去纪念其建造者。所以说他们并不是为了“客观贡献”来纪念八田与一的,而是另有所图,即是以肯定日本殖民来否定国民政府这个政治目的。

然而台独运动者只是基于这种政治斗争的心态吗?应该不只。不去纪念石门水库与曾文水库建造者的心理可以理解,因为那是国民党的政绩。但连台湾先人在前清时期的建设成果也一并忽略,就显示出他们不仅为了打击国民党,也是在将前清时期的先人事蹟从自己的历史与记忆中抹去或是贬抑,而只能将日本殖民现代化的起点当成台湾历史的起点。

这种心态除了基于政治立场的考量外,还有一种“凡属前现代的落后遗产皆令人自惭形秽”的自我否定心理,如此就泄漏了一个真相——台独运动并不真正想要以先人与历史来做为其主体的基础,甚至自惭形秽。如此所谓的主体性就变得空洞虚无了,可说竟是在自我“去主体化”。

这种历史虚无主义的空洞主体,最近还表现在从2017年起中央不再纪念郑成功这位“台湾人主体”的开创者这件事上。台独运动看似对过去在台湾曾经存在的所有政权一视同仁,都认定为外来政权,包括统治台湾长达二百多年的清朝及其之前的明郑。如此就将这两百多年间移民台湾的闽南语族,也就是如今台独运动的主要成分,归为外来政权的后代了。这种自我否定就难以避免的要去鄙视自己的先祖,否定自身的来历,割断自己的历史,包括遗忘日据时期的台民抗日史与前清先民的劳动成果,进而弃绝闽南文化的母体。

这种心态与他们所羡慕的日本的“脱亚入欧”却有着天壤之别,也是其最严重的内在矛盾。问题在于我们台湾人的文化、语言与祖先都是与中国/闽南如此难以切割,我们的心理结构与行为模式也都是那麽的中国/闽南,外人看来两岸就是同一种人的不同样态,我们却要如此自惭形秽,自我否定,就难免陷入价值迷失、扭曲疯狂的心理状态。台湾民族建构者如此一方面倡言台湾人的主体性,另一方面却在切割自己的历史传承,以否定中华文化组成部分的闽南文化为代价,来自我掏空,这是台湾民族建构最大的内在问题。

在这种自我否定的空洞主体状态下,心理上为求补偿,台独运动抬高日本殖民统治对台湾的贡献、怀念日本所赐予的种种现代化建设、重建日本神社等等行为,就很可理解了。然而这些都只是以日本的现代性来填补自我的空虚,却完全没学到日本对历史传承的自我肯定精神,反而成为其未曾反省清理的法西斯遗毒的重灾区。为何这麽说?我们还是以八田与一为例来说明。

爱国者八田与一同他的许多同胞一样,在主客观上都是为日本帝国的扩张事业而尽心竭力,积极参与二战时法西斯阵营的帝国侵略大业,甚至奉献生命;他的事业与日本的帝国事业紧紧绑在一起。若因此说他“爱台湾”就未免一厢情愿,他并非自愿来到一个国外地区来帮助水利建设,而是在日本殖民政府的任命下进行的。后来他被派到菲律宾去作调查,万一有机会在那里施展抱负,也是可能成就另一个嘉南大圳的,但绝非出于爱菲律宾的动机。

因此台湾人必须认识清楚,日本在明治维新后加入西方霸权的帝国主义俱乐部,在二战时又加入以纳粹德国为首的法西斯阵营;日本在台湾进行的殖民现代化、工业化,无一不与其走向这条自我毁灭之路有关;对八田与一的评价就必须放在这个脉络中。

台湾独立运动者的盲点就在于因为痛恨国民党与中华民国,就对日本这一悲剧性的历史发展视而不见,只谈日本殖民台湾的贡献,只谈“终战”,好像第二次世界大战只是几个国家争权夺利的战争,好像日本只是时运不济的“战败国”,却不愿面对日本当时是参加了法西斯轴心阵线这件事。这种价值的迷失对其标榜的普世价值是个极大的反讽,其实正是其历史虚无主义的空洞主体的自然呈现。

台独运动由于不愿面对这件事,也就不愿接受中国当时是参加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而付出巨大牺牲的同盟国,不管其当时多麽衰弱无能。由于不愿接受这事实,也就不愿接受中国当时收回台湾乃是理所当然,不愿承认日本明治维新后走上了帝国霸业的错误歧路,只愿把甲午战争当成两国争霸的日清战争。这一切也助长了台独运动的历史虚无主义,也才会有对慰安妇、南京大屠杀等问题的盲点,而对八田与一的评价问题不过是其中的一环。

台独运动可以如此无视于日本帝国的战争责任,还有个战后世界局势的大背景。二战结束后东亚很快陷入冷战局面,韩战接着爆发,美国于是改变原来要彻底清除日本法西斯馀孽的政策,转而扶持日本重建成为冷战的重要基地。日本因此被放过一马,然而到底是幸或不幸?幸运的是日本全心将自己打造为经济强国,不幸的是日本由于对自己历史缺乏反思与清理,法西斯思想至今阴魂不散,与邻国关系纠葛不清。

这一缺失原本只是日本自身的问题,然而却有个外溢的重灾区,即是曾经被其殖民的台湾,尤其影响到台独运动。何况曾经有过纳粹德国与白团等军事顾问团的国民党,在台湾更是不会去进行这项清理工作了。如此造成台湾人对二十世纪历史的盲点,近年来会发生高中生扮演纳粹军人的事件,也就不足为奇了。

台独运动者又常以美国脱离英国为典范作为与中国分离的理据,但是美国的建国者并不曾否定他们所传承的西欧文明。美国虽然在其独立战争时与英国打了一仗,但在其文化传承上并没拒绝或排斥英国的文学,正相反,整个英国文学传统也成了美国的文学传统。

其实就1776年当时北美十三州脱离英国而独立的处境而言,美国脱离的只是一个欧洲王室的控制,他们并没有脱离那个欧洲大文明,那个以基督教及希腊罗马文化为基础,发展了两、三千年的欧洲大文明。英国当时只是欧洲诸国之一,是一个与葡萄牙、西班牙、荷兰、法国等争霸的新兴民族国家,且尚未完成其海上霸权。美国脱离英国是在另建一个民族国家,并没有脱离欧洲那个大文明体,反而是以欧洲到那时为止所产生的最新的政治理念,来建立他们这个新国家。他们从来就是那个大文明的一分子。

相对而言,台独运动主要却不是以一个文明体之内的新兴民族国家去反抗另一个民族国家,而是要“脱亚入欧”脱离中国这个文明体。因此就必须以西方现代文明,来否定自身从出的闽南文化/中国文明。这是它自我否定的内在矛盾,一方面为了独立必须强调“本土”,另一方面却又必须“去本土”。

台独运动如此自我否定,于是只能依靠占支配地位的、外铄的价值,尤其是来自欧美文明的,来理想化自我形象。就是说台独运动在无能做自己的情况下,只能透过外人的眼光,尤其是西方先进国家的眼光,来审视自己。除了日本文化与西方现代文明之外,他们的内在主体由于自惭形秽,切割了历史与传承而变得空洞虚无。而所谓的多元文化或普世价值,就成了用来遮掩这个空洞自我的装饰品。

(本文节录自郑鸿生《重认中国》一书的绪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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