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的“世界艺术史大会”之名
【摘要:这年头,国中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希望给自己头上戴一顶“世界”名头的帽子。经常有人花点钱给一些不靠谱的“国际组织”,宣称自己名列某某“世界名人录”。其深层原因是有一批80-90年代出道的中国文科学者,相当普遍对西方怀有一种深深的文化自卑和崇洋情结,可谓一种“80年代崇洋情结”。对于他们,西方就是“现代”,西方就是“世界”。】
2015年8月23至29日,第22届“国际历史科学大会”在山东济南召开,国内媒体有大量报道。近日看到北京大学微信公众号消息,其同母兄弟、完全同样性质的第34届“国际艺术史大会”,却被叫作“世界艺术史大会”,将于2016年9月16至20日在北京举行。一个叫“国际”,一个叫“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前者是“国际历史科学委员会”(Comité internationale des sciences historiques,简称CISH)开的五年一届的大会,后者是“国际艺术史委员会”(Comité internationale de l’histoire de l’art,简称CIHA)四年一届的大会。这两个委员会,和另外十几个委员会一样,都同属于一个名叫“国际哲学和人文科学委员会”(CIPSH——Conseil international de la philosophie et des sciences humaines)的组织。所以,CIHA和CIHS,是标准的同母兄弟关系。
而这个“国际哲学和人文科学委员会”,本是一个西方民间“非政府组织”(NGO)。它又与其他二十几个委员会、联合会一起,挂靠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但不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正式机构。就像海牙临时仲裁法庭貌似属于联合国的机构,但与同设在海牙和平宫里的联合国国际法庭,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个“世界艺术史大会”的本名叫“国际”,兄弟叫“国际”,母亲也叫“国际”,其挂靠的远房爷爷辈也谦虚的叫“联合国”,没有自称“世界政府”。这个孙子辈来到中国怎么就自说自话地叫起了“世界”?
其实,将“国际艺术史大会”改名为“世界艺术史大会”的始作俑者,是中国美术学院的C先生。2000年他参加了一届“国际艺术史大会”,与他人共同主持了一个单元分会,自感无限荣幸,回国后宣传“成为我国第一位参与主持该领域最高层次的国际学术活动的学者,也是第一位担任世界艺术史大会主席团主席的亚裔学者。”本人写了一篇“主席团主席还是单元主持?”博文,揭示了这个大会的真相,此事就过去了。
不料前赴后继,2013年出来一位北京大学的Z先生,要张罗操办2016年的“世界艺术史大会”。本人于2013年4月1日上海《东方早报》上发表了“请不要把‘世界’随便送给别人”,指明这个组织和大会从来都是叫“国际”,没有自称过“世界”。而且,这个组织具有相当欧洲中心主义的色彩,其章程明确规定,其官方语言是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这五种欧洲语言。联合国的官方语言还包括中文。这样一个不承认中文是其官方语言的组织,怎么能够自称“世界”?
我向Z先生表示,除非这个组织修改章程,改换名称,否则把“国际”改成“世界”是非法的。没想到,此事一度难住、但没有最终难倒Z先生。一段时间以后,Z先生居然成功说服国外主办方在“CIHA艺术史大会”的“大会”之前,插入了“世界”一词,变成:34th CIHA World Congress of Art History(CIHA官网正式表述)。
这样的叫法前所未有:上一届大会的名称是:33th Congress of CIHA(“第33届国际艺术史委员会大会”)。这个world一词,可以说是专门单独为中国举办的这一届大会而加的,可谓煞费苦心。Z先生以为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叫“世界艺术史大会”了。
但是Z先生似乎忽略了,第一,这个大会的名称永远都脱离不了CIHA“国际艺术史委员会”这个主办方;第二,“世界”一词是加在“大会”之前是限定“大会”,而不是修饰“艺术史”,其结果只是“世界大会”,而成不了“世界艺术史”;第三,这个“世界大会”只是一次性的,而Z先生以及媒体宣传多是只提“世界艺术史大会”,虚化甚至不提“国际艺术史委员会”,把这个一次性的大会弄得像是一个常设机构。其中的猫腻其实是光天化日,掩盖不了。第四,只要“国际艺术史委员会”没有更名为“世界艺术史委员会”,那么中国媒体广为报道的“第34届世界艺术史大会”,故意漏掉CIHA“国际艺术史委员会”,由此将“国际”改为“世界”,就是属于偷天换日,瞒天过海!
如今已不是90-00年代的中国学界,中外信息严重不对称,国人外语水平也普遍不高。今天中国懂外语的人多了去了。如此利用中文的灵活模糊性来忽悠国人,只会比C先生更加枉然徒劳。
就说这个CIHA大会,“学术”主题近年来也越来越扯。上一届纽伦堡CIHA大会的主题是“物的挑战”。这个“物”(物品)的概念,本是国际“当代艺术”界用以取代艺术“作品”的概念,将日常之“物”(物品),如杜尚的小便池,点化为“艺术”。日本韩国都有跟风国际“当代艺术”的“物派”……所以CIHA已经有沦为替国际“当代艺术”辩护之嫌。
这一届北京CIHA大会的主题是“词语”(Terms),也是云雾缭绕,据说要“追问艺术研究的词语、定义和概念……”果然,大会21个分会的主题几乎都是玄虚不知所云的“词语”,例如:语词与概念、标准与品评、想象与投射、自觉与自律、流传与嬗变、禁忌与教化、独立与超脱、传播与接受、他者与陌生、误解与曲用……这样的会议,可谓是一场1000多人分为21个场地自说自话的神仙会。究竟有多少学术价值,只有天晓得!
而CIHA的同母兄弟,最近这届CISH“国际历史科学大会”的21个分会讨论主题,倒还相当有一些具体内容,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这年头,国中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希望给自己头上戴一顶“世界”名头的帽子。经常有人花点钱给一些不靠谱的“国际组织”,宣称自己名列某某“世界名人录”。一位着名企业家未能免俗,也为了一张“联合国”“世界首善”的证书而被骗。C先生和Z先生处心积虑地把“国际艺术史大会”改称为“世界艺术史大会”,想必嫌“国际”名头不如“世界”响亮,一心要有一个“世界”字号的头衔,其浅层原因,无异于那些一心要跻身“世界名人录”的俗人心理。
其深层原因是有一批80-90年代出道的中国文科学者,相当普遍对西方怀有一种深深的文化自卑和崇洋情结,可谓一种“80年代崇洋情结”。对于他们,西方就是“现代”,西方就是“世界”。
搞音乐的,热衷去维也纳金色大厅办演唱会。搞绘画的,热衷去卢浮宫Carrousel地下商用空间。能在金色大厅演唱和在卢浮宫办展(其实跟卢浮宫毫无关系),那是多么荣耀哦!C先生其实只是在一个分会主持了一把,便自感无限荣耀,硬把“主持”说成是“主席”,英语里都是president嘛。结果此风愈演愈烈:这一届北京大会,21个分会42个主持,一律称为“主席”。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世界”“主席”满天飞!
在这样一种相当普遍的“80年代崇洋情结”之下,不仅西方的文艺奖被认为是“世界”最高奖,西方的一些民间国际会议和组织,也被看作是不得了。
2014年2月4日的一个会场,爆发了一场“甘阳大战Z先生”事件。着名学者甘阳先生与我所见略同*,直斥中国“当代艺术”搞日常物品的“装置”是垃圾,Z先生则愤慨于甘阳把他们看成是“洋奴”。
甘阳也对Z先生屡屡把中国举办“国际艺术史大会”比作申办奥运会那样的荣耀,表示不屑:“(那些国际会议)没有必要把它当回事情……艺术家们天天想着艺术大会在中国开,在我眼里都不重要。问题是你自己心里有没有底气?肚子里有没有货?我在香港十年,总在开国际大会,哪个不是国际性会议?……我们现在太注重人家的评价和国外的交往……中国人现在没有出息,一点小事情不要看成很隆重。天天都在开会,而且一弄就是全球……只有中国人当回事情。”
这个CIHA大会其实只是一个很普通、大家来聚一聚神侃海聊几句的会议,远非像有的媒体所宣传的那样,是“文化艺术界的奥林匹克盛会”。
在此我郑重敦促所谓“世界艺术史大会”中国主办方尽快发表声明,将大会名称更正为“国际艺术史委员会大会”,简称“国际艺术史大会”,就像已经在中国举办过的“国际历史科学大会”那样。
若坚持用“世界”一词,哪怕其简称“World Congress of art history”,也只能译为“艺术史世界大会”,而绝不可以译成“世界艺术史大会”。本人科班外语专业出身,可以不容置疑地宣布:这个翻译是彻底的误译,是一个中国制造的山寨货!
希望主办方能迷途知返,将“世界”改回“国际”。也衷心祝愿你们开好这次“国际艺术史大会”。
如果主办方继续用“世界艺术史大会”的误译忽悠误导国人,本人将保留向有关部门继续追究的权利。
今天已经成为现实舞台主角的80后90后们,崇洋心态大大减弱,他们对西方已经平视,远不像他们的父辈那么自卑。那些热衷于山寨西方名头的人,难道看不见这样的崇洋欺世行为在今天已经大大地过时过气了?
(河清,察网专栏学者,浙江大学人文学院艺术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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