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也用公投赌明天

欧盟的下一场公投将于10月在意大利举行。那场公投与欧盟无关,而是关于马泰奥•伦齐的宪法改革。这位意大利总理是在赌博,其危险性不亚于戴维•卡梅伦在英国举行脱欧公投。如果成功,他将领导意大利推进若干项精简政治体系的改革;如果失败,他将辞去职务。这是一次逼不得已的选择,意大利必须迅速找到办法应对英国脱欧造成的冲击。

 

欧盟的下一场公投将于10月在意大利举行。那场公投与欧盟无关,而是关于马泰奥•伦齐(Matteo Renzi)的宪法改革。这位意大利总理是在赌博,其危险性不亚于戴维•卡梅伦(David Cameron)在英国举行脱欧公投。如果成功,他将领导意大利推进若干项精简政治体系的改革;如果失败,他将辞去职务。考虑到意大利人很有可能将这次公投视为在本届政府执政期间的反政府投票良机,伦齐正在尝试的可能是一次豪赌,不论对欧元区还是意大利,都是如此。

这是一次逼不得已的选择,意大利必须迅速找到办法应对英国脱欧造成的冲击。首先,英国退欧将对欧元区经济增长产生严重影响,对意大利来说,这意味着经济增速重新回到1%以内;其次,英国脱欧导致欧盟的利率政策短期内仍然不会有调整,低利率的现实意味着拯救意大利银行只能依靠伦齐坚决反对的基于欧洲稳定机制的计划,否则意大利银行业就只能违反欧盟在竞争政策和银行纾困方面的一长串规定,这个后果必将是灾难性的。伦齐因此必须去做那些早就应该做的事情——解决多重危机而非蒙混过关,他其实已经没有选择。

 

银行业危机

【现在,意大利银行系统承担的坏账总额已经高达3600亿欧元,这个数字是2011年时的两倍,大约相当于目前该国银行系统全部贷款总额的18%】

意大利经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好消息了。7月4日,意大利第三大债权人锡耶纳银行接到欧洲央行通知,被要求在2018年前必须将其不良贷款的总额从现在的469亿欧元削减到326亿欧元,这意味着该银行需要在未来一年多的时间内补充20亿到60亿欧元的资本金。

在拖延了几年之后,意大利终于要为自己曾经的大意买单了。在欧债危机爆发之初,很多欧盟成员国都向本国的银行系统注入了大量资金,从而避免了危机向更大范围内蔓延。但意大利没有这样做,这个国家的政治家和金融专家们希望经济在未来的自发转好能够减轻金融系统的坏账负担,结果未能如愿。现在,意大利银行系统承担的坏账总额已经高达3600亿欧元,这个数字是2011年时的两倍,大约相当于目前该国银行系统全部贷款总额的18%。

伦齐希望可以通过财政支持解决银行系统坏账率过高的问题。不巧的是,基于一贯的紧缩政策倾向,欧洲央行在最近收紧了对各国类似操作的监管。根据新的规定,一旦有金融机构接受了公共财政的支持,就等同于申请破产保护,其债权人和所有者都必须接受至少8%的财产减记。这是伦齐不能接受的,因为意大利银行的很多债权人和所有者都是普通的意大利公民,这些银行发行的债券和股票大约相当于意大利家庭所有证券总资产的5%。

意大利,也用公投赌明天

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银行,锡耶纳银行已经危在旦夕,而围绕这家银行的救助正成为意大利和欧盟之间的博弈重点

更重要的是,由于现代金融体系中的信用链条越来越长,意大利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欠哪些人多少钱。伦齐因此必须考虑拯救行动可能引发的抗议,任何不谨慎的决策都有可能影响到10月份要进行的公投,进而影响到伦齐的政治前途和意大利的未来。去年11月,意大利政府出手救助了四个陷入危机的小银行,结果引发了全国范围内的大规模抗议,一个在这些银行有存款的意大利人甚至选择了自杀,没人能承担类似悲剧再次发生的压力。

欧盟委员会已经有意做出一定的让步,毕竟他们也不希望危机再次扩散,更不希望有欧洲大国步英国后尘离开欧盟。他们正在研究给意大利提供一定的特权,以允许意大利政府在一定条件下向陷入危机的银行注入资本金,而不必承担相应的惩罚性措施,但这一切的实现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提出可行性比较强的方案,同时评估方案一旦实施可能产生的后果。

伦齐是正确的,尽管这可能与欧盟的复兴政策相悖。如果没有市场信心的恢复,意大利的金融系统不会恢复健康,意大利的经济也振兴无望。但要想提振市场信心,意大利财政就必须向金融系统提供流动性支持,而且支持的力度不可能小。意大利政府认为,他们至少需要接近100亿欧元的财政资金才能遏制住危机蔓延的势头,更谨慎的预测则认为,意大利可能需要至少400亿欧元才能令金融系统恢复稳定。但无论如何,一个规模适度的救助资金至少可以为伦齐政府创造空间,去夯实该国脆弱的经济根基,那对整个欧盟的未来都很重要。

现在,意大利公共债务占GDP的比例已经飙升到135%,成年人的失业率在欧盟范围内仅仅低于希腊,银行的股价已经跌去一半,锡耶纳银行的市值只有其巅峰时期的十分之一。实体经济的问题甚至比金融还严重,很多人都认为,意大利其实是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受害者而非受益者。因此,振兴实体经济从而真正利用单一市场的好处,才是伦齐政府的最大挑战。

 

痛苦的一体化之旅

【意大利在加入欧元区之后的境遇一直不太好。在过去的八年时间中,意大利有五年都在经历经济衰退】

 意大利对加入和缔造一个统一的欧洲有着近乎本能的支持,杰出的政治家加斯贝利(Alcide De Gasperi)就曾这样表述其赞同欧洲联合的原因: “自统一以来,天主教会一直干涉意大利内政,使建立起治理有方、严守法制的国家更为困难。其次,我们希望将200万长期失业者的包袱卸给欧洲,天知道我们到底还有多少半失业者。其三,共产党选票的比例在意大利非常高,但在联合的欧洲无疑会下降直到再也构不成威胁。还有第四个原因, 就是我们需要一个联合的欧洲使其他国家忘记法西斯分子声名狼藉的外交行径和我们丢人的败绩。”

但公平地讲,意大利在加入欧元区之后的境遇一直不太好。在过去的八年时间中,意大利有五年都在经历经济衰退,该国今天扣除通胀之后的人均真实国民生产总值竟然比1999年还低,而那时欧元才刚刚诞生。同时,从1998年开始,意大利的生产力一直在稳步下降,但工人工资水平并没有表现出相同幅度的下降,这大大削弱了意大利在全球市场中的竞争力。自加入欧盟开始,出口就不再是意大利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而经济减缓绝对不是意大利这样一个债务负担沉重的国家可以承担的,其公共债务占GDP的比例早过了警戒线。

由于劳动力和产品市场严格的监管制度,意大利成了发达国家中开展新业务最昂贵的国家之一。税收和繁琐的程序又极大限制了生产力高的企业做大做强,接近70%的意大利工人都在人数少于50人的小公司工作,这个数字在美国仅占三分之一。于是,当新工业革命开始之后,德国、美国、中国和日本这样的制造业大国都在强调用机器取代人以促进生产力的提升,而意大利还在留恋自己纯手工制造的奢侈品概念,尽管这确实是意大利的特色所在。

但这样的现实,导致意大利的小型公司没办法像德国的公司那样迅速扩大规模,从而抢占到新兴市场开放、全球市场融合带来的机遇。因此,尽管很多经济学家认为是巧合,但意大利生产力的下降出现在其加入单一货币欧元区的那一年,可能并非全都是意外。与之相比,德国在加入欧元区之间就启动改革压低了实际工资。于是,德国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在加入欧元区之后一路蹿升,但工人工资并未增长,德国在欧洲的优势因此越来越大。

最令人担心的还是劳动力,毕竟这才是经济发展的最直接动力所在。意大利拥有本科以及以上学历的青年工人在发达国家中的占比本来就是最少的,很多优秀人才又都已经流失到了国外。现在,接近10%的受过高等教育的意大利人居住在国外,这个比例是发达国家中最高的,这意味着意大利没办法像英国和美国那样再回到专业领域以促进自身实力的增长。

被称为“迷茫一代”的意大利年轻人受到了太大影响。意大利的人口结构基本上是这样的:老年人有体面的养老金,中年人有不可解聘的铁饭碗,年轻人为临时合同挤破头。常见情况是:一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为一个资历不如自己的年长老板做着卑微的工作,而且往往没有什么报酬,老一代人还对年轻一代嗤之以鼻,称他们为“永远也长不大的婴儿”。

意大利,也用公投赌明天

年轻人的失业问题是意大利真正需要关心的问题,这需要意大利政府推动一系列的结构性改革,而对金融系统的成功救助将为这一切营造空间

意大利相关机构统计显示,在30至34岁的意大利青年当中,有三分之一仍然住在父母家,享受着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在欧洲几个最主要的大国中,意大利的这一比例比排名其后的西班牙竟然高了接近15个百分点,更是德国的三倍多。以至于意大利公共管理和改革部曾呼吁颁布新法令,强制年满18岁的年轻人离开父母,独立生活,不允许他们继续啃老。

但与这些年轻人相比,意大利政府和各派政治家们的表现其实好不到哪儿去。

 

失位的政府

【意大利甚至被认为需要从头开始,就像他们在二战后经历的那样】

 在低迷的经济中,政府应该发挥的作用非常重要,伟大政治家因此大多诞生在危机时代,但意大利政府遗憾地没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20年来,意大利一直在原地踏步。这个国家没有实行结构性调整,也没有对于新兴经济体和社会现状进行资源的重新配置。意大利人没有认识到,甚至没有思考原有体制中的漏洞——公共资源的浪费、对科技的轻视、中央和地方政府之间的裂痕、有组织的经济犯罪、古老陈旧的精英式统治,凡此种种简直不一而足。

大家似乎只在一点上达成了共识,那就是谈论贝卢斯科尼(Silvio Berlusconi)的政治遗产,毕竟这是个回避现实问题的好方法。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由于主流电视新闻——不是属于贝卢斯科尼所有就是受到他的掌控——避而不谈所有不利于贝卢斯科尼的新闻,这位政治人物的很多做法都不为人所知,这导致现在所有人都可以把国家的问题推给他。

贝卢斯科尼确实错过了很多关键的改革节点。2011年,当贝卢斯科尼在德国总理默克尔的催促之下终于召开会议谈论国家的公共债务问题时,得出的惟一结论就是把退休年龄提高到67岁是绝对不可行的。意大利原本还可以通过严肃的私有化改革解决债务负担过重的问题,但直到投资人的热情完全冷却下来,贝卢斯科尼政府也没有给出合适的方案。结果,从那时算起不过五年时间,意大利公共债务占GDP的比重就又上升了十多个百分点。

意大利甚至被认为需要从头开始,就像他们在二战后经历的那样。当时,战后充满骚乱和期待的气氛为意大利提供了—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意大利人在经历过如此多的教训和战争苦难之后,也以更加务实的态度寻求适合自己的道路。关于意大利未来的许多重要决定在这一时期做出:未来经济的发展策略、政府结构、政党联盟、中左派政府。通过这些决定,意大利逐步建立起市场经济体制,开放的贸易体系并成为北约成员国。后来的历程表明,意大利自此期间所采取的重建策略是正确的,为经济的恢复和社会的稳定奠定了基础。

但在那之后,在意大利度过了一长段欢乐时光后,局面开始逐步走向难以收拾。

 

未完的动荡

【随着经济陷入困境,任何改革的启动都会造成社会反弹】

现在,一个对意大利主流政党构成严重困扰的问题是,传统政治家们的形象太差,毫无威信可言。这也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五星运动党——一个由博客写手和喜剧演员贝佩•格里洛(Beppe Grillo)领导的、非常不成熟的民粹主义政党能够获得广泛的社会支持,其着名党员、38岁的维吉尼亚·拉吉(Virginia Raggi)在今年6月成功当选了罗马的市长。

意大利,也用公投赌明天

五星运动党党魁贝佩•格里洛

五星运动党的“五星”分别代表水、环境、交通、发展和能源。但实际上,该党在意大利政坛的每一次进步都利用了在位政治家的无能和贪腐,而非多么有建设性的政策建议。例如,拉吉在罗马胜出的直接原因就是前市长伊尼亚齐奥•马里诺(Ignazio Marino)的贪腐行为,后者谎称自己与越南大使共进晚餐而要求政府报销餐费,这在选举的关键时刻断送了伦齐所在的民主党的前途。而在拉吉之前,同样来自五星运动党的31岁女政治家基娅拉·阿彭迪诺(Chiara Appendino)就已经成功当选了都灵市长。这意味着,在意大利政坛最重要的北方三镇——罗马、米兰和都灵的地方选举中,伦齐所在的民主党竟然只赢得了一个席位。

即便如此,对于罗马城的很多深层次问题——例如它的债务,拉吉短时间内也很难提出真正有建设性的意见。这座城市的债务高达136亿欧元,很多债务甚至还要追溯到遥远的1960年奥运会期间,这些债务的平均利息是5%,而意大利目前10年期国债的平均利率只有1.5%。而且,罗马的债务结构非常复杂,政府只是知道债权人的数量大概是1.2万个而已。

要偿还这些债务绝非易事,因为罗马政府每年都需要大量的支出来维持这座城市表面的光鲜。例如,罗马政府需要运营已经有61年历史的城市地铁系统,需要处理每天都在大量生成的城市垃圾,还要支撑那个只为了与私人店铺竞争从而保证药品价格稳定、但也因此毫无利润可言的要点网络,这些都需要真金白银。因此,偿债从目前来看无异于天方夜谭。

这些问题积淀太久,迄今已近无法收拾。在民情上,今天的意大利与英国已经没有本质差别,选民们正处于类似起义的狂热之中。他们对经济的长期萎靡不满,对政府和政治家——不论是精英人物还是学术明星,都非常不满,他们要求改变,甚至是激进的改变。

在这样一个诞生了伟大的政治思想家马基雅维利(Niccolò Machiavell)的国度,意大利人普遍对政治有着很高的热情。甚至就在几年前,贝卢斯科尼指责“共党分子”的夸夸其谈仍能让一些右派人士兴奋起来。但现在,热情仿佛已经耗尽,左右两翼的政治“冷战”暂时平息,很多极右翼人士开始支持伦齐的改革主张。也许大家意识到,国已至此,继续吵架无济于事。

事与愿违的是,随着经济陷入困境,任何改革的启动都会造成社会反弹。所有欧洲国家都在羡慕德国,尤其是德国的国运:自欧盟成立以来,德国的竞争力就在一个相对强劲的全球化时期和相对活跃的通货膨胀期内持续迸发,实际工资的压制因此没有让人感觉到那么痛苦,其作用也没有那么明显,中国的情况大抵也是如此。今天的意大利已没有这样的幸运,任何基于工资削减的改革措施都不可能得到支持,更遑论受到欢迎。

伦齐希望从精简政府开始实现治愈危机的政治理想。但即便如此,他也如履薄冰如同随时可能失败。所以,没人敢对意大利的未来抱有信心。研究意大利的英国历史学家富特(John Foot)就认为,“危机”一词已不再适用于意大利,因为“危机”会结束,而意大利只会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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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意大利 公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