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政公署为什么挽救不了香港？

廉政公署(ICAC)，在香港是一个神一样的机构，它独立于香港政府的行政部门，廉政专员直接向行政长官负责。

廉政公署成立以前，香港社会的贪腐现象非常严重，特别是香港的警察队伍，勒索市民，勾结犯罪，收保护费，总而言之，不是什么好鸟(香港的一些老电影有所反映)。而政府官员连小市民的小生意都不放过，经常接受(勒索)各种礼品。

70年代派往香港任职的第25任港督麦理浩，任期从1971至1982年，历代总督任期里算是最长。与其后任彭定康相比，这是一位相当有作为的港督。在他的任内，先后成立廉政公署，推出帮助贫困家庭解决住房问题的“居者有其屋”计划，普及中小学教育的9年免费教育计划等，为那个时代香港的经济起飞，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

麦理浩

其中，影响力最大的，当属廉政公署，廉政公署成立后的短短数年，以其强有力的工作效率，不畏高官的反腐勇气，不留死角的全面反贪，让香港迅速跻身全球最清廉地区之列。

按照“透明国际”这个组织提供的清廉排名，香港位居全球第十二位，在亚洲则仅次于新加坡。在各种民意调查中，香港公众对廉署始终给予了高度的信心投票，也非常支持廉署的工作。

“香港，胜在有ICAC”，成为廉政公署引以为豪的口号。也是香港市民，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我们香港是法制社会”也是香港人优越感来源之一。

香港廉政公署大楼

即使在香港的黑帮片里面，ICAC也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一句“ICAC请你喝咖啡”台词一出，基本就宣告了当事人的仕途总结，接下来就是牢狱之灾。

ICAC打过的大老虎有多大?这里举一下实例： 2005年海关高级督察黄肇铭、2006年总警司冯建民，都在被廉署请去喝咖啡后自杀身亡。曾官至香港“二把手”的前政务司司长，全国政协常委许仕仁，因为涉贪污案被廉署调查(在上海还包了空姐)，2014年被判刑7年半。

ICAC作为一个成功的反贪机构，其成功的经验，也成为国际反贪楷模。国际社会纷纷到香港取经，学习其反贪经验。借鉴其制度和模式，很多国家也组建了类似的机构，建立了相关法律，培训了很多反贪的人才。

耐人寻味的是，廉政公署并没有在其他国家开花结果。即使是在亚洲，反腐比较成功的，也只有香港和新加坡。而后者，依靠的是严刑峻法，走的是集权政治道路。

那么，ICAC为什么能够在香港成功?为什么可以一脉相承几十年延续至今?为什么在其他地方不能推广?

廉政公署请喝咖啡

首先，反贪一定需要集权，一定需要政治强人。麦浩里作为英国派驻的港督，实际上是香港的最高长官。经过上百年的白人统治，香港人对于英国人，已经彻底臣服，因此港督推行的政策措施，既顺应民意，阻力也并不大。(香港贪污犯再厉害，也不敢对英国主子怎么样)

其次，香港作为那个时代内地通往世界的唯一窗口，有丰厚的转口贸易利润支撑，可以实行“高薪养廉”(新加坡仗着海峡之利，也能够玩得起这一套)。公务员体系有丰厚的薪酬(香港中高级公务员月薪高达6万港币，还有各种其他福利)，为了贪图蝇头小利，如果被举报丢了饭碗，所得者小所失者大，贪腐的代价，让很多公务员养成了自觉抵制贪腐的习惯。

香港和新加坡，政府管辖的都只有一个城市。以面积和人口计算，也就是内地的二线城市规模。人口基数小，普通老百姓，又长期被殖民统治，养成了“顺民”的性格，因此反贪机关监管和执法，都比较容易。

另外，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与社会主义中国只有一河之隔，西方社会也有共识：要将香港建设成一个“模范社会”，让内地从思想上崇拜西方制度，从而成为和平演变中国的桥头堡。

香港当年有独特的转口贸易地位

种种因素，让廉政公署不仅成立起来，而且成效卓着。还成为各路GZJY用于攻击内地的“样板工程”，主要的攻击言辞包括：

· “谁说华人社会无法反腐，香港不也做得挺好吗?新加坡不也做得挺好吗?”，大陆社会的腐败，难道不是制度问题?

· 什么“社会主义特色”，都是掩饰托词，有香港的成功经验在那里，好好学习照搬过来不就可以。

· “民主”才是反腐的利器…….

……

实际上，香港和新加坡的经验，对大陆几乎毫无借鉴意义。苏州有一个新加坡工业园，完全参照新加坡制度设计，其实并不算成功，1997年新加坡还一度打算撤资。后来中国人搞的苏州新区，结合国情来做，才算真正搞成了。——这是题外话，只是说明小地方的经验，对于大国治理，其实几乎没有多少参考价值。

回到香港的ICAC的话题上。的确，ICAC是成功的，在世界上也有很高的地位，并不因制度的差异，我们就要否认它，相反，它的很多成功经验值得我们借鉴。起码，合理的高薪养廉，我们内地就应该逐步学习借鉴。——让公务员队伍长期承担巨大责任，承受压力，却拿着不相称的低薪水，本身就不合理。

虽然香港有举世闻名的清廉名声，也有专业高效的廉政公署，香港也有一支清廉的公务员队伍，香港市民的法律意识也很强，那么香港这些年的沉沦，又该怎么解释呢?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一般人都认为，内地城市的崛起，加上国际贸易不再需要转口，因此香港的地位相对衰落，这是历史趋势。

但是，香港仍然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地区之一。外汇储备高达3000多亿美元，摊在每个人头上有5万美元之多(内地人均外汇储备只有3000美元不到)。而香港的人均GDP，也高达4万美元以上。——每一项指标，其实都是非常领先的水准。

香港仍然有超过70-80%的土地没有开发，更不要说还可以移山填海，因此香港并不缺乏建设的土地资源。

换任何一个内地城市的政府，3000多亿美元可以做多少事?四川大地震的灾后重建，不过一万多亿人民币。只花不到香港外汇储备的一半，就相当于在灾后重建了大片四川地区。

香港的棚屋区，很多穷人的蜗居

何况，香港只有600多万人口。这么多的财富，还有那么多的内地上市公司输血(中国移动、中国电信、腾讯等等，都在香港上市)，摊入人均财富，在楼主看来，就算是天天晒屌玩球，都能够活得灿烂无比。

按照内地任何一个地方政府管理水准，这些积累的财富，加上内地的输血，足以让香港变成人间天堂：家家住大房子，户户开好车子，人人有好日子。

然而，香港的真实社会情形，却让人笑不出来。普通香港人过得其实很惨，狭窄的住房，巨大的生活压力，看不到希望的前途，年轻人几乎没有多少上升的机会。

为什么会这样?香港不是有最廉洁的政府吗?香港不是胜在有ICAC吗?

答案其实很简单，香港已经彻底被利益集团瓜分，看似公平的法律，看似清廉的政府，严守法律制度的社会，其实已经动摇不了这些利益集团，ICAC反倒成了利益集团的守护神。

也就是说，现在香港社会有着严格的程序平等，法律平等，制度平等，人格平等，唯独没有的就是结果平等。

而且即使是法律平等，也是和英美国家一样，有钱能够请得起好律师，往往就可以消罪无形，免于受到惩罚;而没有钱的底层民众，一旦违法犯罪，就只能老老实实认罚。

香港有严格的土地法规，也有环保法律。这些法律，却被地产商充分利用，以土地拍卖方式，将房地产牢牢掌控在几大家族手上;以环保为名，禁止香港其他地方的开发——靠近深圳一带，香港竟然还有大片的鱼塘。

程序正义还沦为利益集团的扯皮由头，比如港珠澳大桥，比如广深港高铁，只要一个阿婆站出来反对拆迁，整个香港的利益，都得为这位阿婆让路。——表面上的程序正义，将群体的利益牺牲。

而廉政公署，在其中的作用就是维护法律的严肃性，维护这个体系的有效合理延续。实际上，ICAC是香港现有制度的保护神。只要香港的法律制度没有变，廉政公署的作用，就是确保公务员，严格地按照这个制度做事。

廉政公署也阻挡不了香港的沦落

因此，如果不改变香港的社会制度，打不破香港的利益集团体系，香港哪怕清廉指数做到世界第一，香港的沦落，还是不可避免。再多的财富输入，再多的内地输血，也不可能让香港人的日子好过起来。

即使香港的人均GDP做到十万美元(继续拉高房地产就差不多了)，那也是普通市民痛苦的积累。不能惠及民生的GDP，其实就是一个傻傻的数字而已。

其实，就算在廉政公署的眼皮底下，香港的法律一样被践踏，比如在前一阵的香港骚乱中，用石块砖头袭击警察的街头暴徒，被抓获以后不到24小时就被释放出来，理由是带着口罩，无法确定是否就是其本人。——而司法机构，都是英国人留下的底子。廉政公署，实际上对于制止香港的沦落，起不到丝毫作用。

至于香港的有钱人，比如李X诚，更不会受香港法律约束。证券交易的一些临时特许就不要说了。单说一下香港的世纪大盗张zi强，曾经绑架了李家的大公子，勒索10亿，李X诚不动声色地花钱赎回了儿子。

张zi强之前曾经犯案被捕，只是其妻请了香港大律师辩护，成功脱罪。最终，张zi强在大陆被捕，最终被拒绝引渡回香港受审(香港没有死刑)。而是在大陆判了死刑。

世纪大盗和巨商的故事

所以，总结起来。一个清廉的政府，并不代表一个成功的社会;一个富裕的城市，如果没有良好的财富分配体系，也只是徒有痛苦的GDP数字。程序的正义，并不见到良好的结果，也许更糟，因为这一套外表的平等正义，掩盖了最终的不平等。 

【巨龙，察网专栏作家。本文原载于微信公众号“龙语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