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IP+小鲜肉这个模式今年彻底失败了

BlingBling又一年。

大家下午好，先讲个悲伤的故事，猫拿了一把枪追杀老鼠，老鼠求猫别杀它，猫说：可以，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1加1等于几。老鼠说：等于2。猫一枪把老鼠打死了。老鼠临死前问：我答对了为什么还杀我?猫回答：你知道的太多了。

最近我刚得了个奖，叫“年度知道分子”，我和媒体人谭飞、李星文，编剧宋方金办了一个自媒体叫《四味毒叔》，《四味毒叔》得了《新周刊》的这个“年度知道分子”，之所以把这个奖给我们，就是因为我们知道的太多了。

一般来说，知道的太多的人，在电视剧里都活不过第二集。

01.

大IP+小鲜肉=大傻逼这个模式今年彻底失败了。

之前，我就做了两个预言，一个是2017年是大IP全面扑街的一年，第二个是，2017年会是戏骨全面战胜小鲜肉的一年。现在看，我的预言基本都兑现了。

说起大IP扑街，有一个典型的例子，《海上牧云记》，这个戏现在播出了，看上去也不会有电视台买了，所以我可以说了。

够大，也非常纯粹，没有任何职业编剧来捣乱，因为这个戏就是原作者和导演创作的，原汁原味的，因为有些大IP拍砸了就怪编剧，这个赖不着了。

我有很多朋友参与这个戏，我忍了很久了，今天我觉得说一说。

据说这部剧电视台看片以后，要求剪掉前八集，因为前八集节奏慢不好看。导演拒绝了，哪怕不上这家电视台，也不剪。

在这个问题上，我是坚决支持导演的，什么叫前八集不好看?难道八集以后就好看了吗?!

有人说，这部剧影像特别好，拍得特别认真，一切都好，唯一不足的是故事不太好。嗯，我的女朋友一切都好，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唯一的不足是：她不是女的。

电视剧就是讲故事！讲故事不行，剧就是不行。

一直想认认真真写一个剧评，但是我是个很有职业精神的剧评人，批评一部剧，我一定要看完以后再做评价。这部剧，对我造成巨大困扰的是：我无法坚持把它看完。观剧过程非常痛苦，臣妾实在做不到。

IP热其实对于我们这些成熟编剧，收入可能会增加，如果我们搭这道车的话，是增加。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电影扑街了。之前因为阿里影业的副总，不负责任的言论，其实是说出他们心里话了，我们很多编剧都提出不跟阿里影业合作。

所以我们看到阿里真的找不着像样的编剧了。有点自尊心的编剧不会跟它合作。它的困境，它需要的是熟练的加工，阿里影业我听说是在研发编剧机器人，我们也在研制制片人机器人，跟它对接。

在它这个机器人研发成功之前，它其实确实是需要，非常好的有经验的编剧对它的IP进行加工，因为少了这道工序它形成不了影视作品。

那么它需要什么？

需要深加工，不是要粗加工!

最终它并不需要草根编剧或者是刚入行的编剧进行加工，因为这些编剧跟它找的网络写手是一样的，他们也是没有门槛，那么它不需要再找一批跟网络写手，同水平的同等经验的人来进行加工，所以它一定是找熟练工种来加工。

而现在它做的整个布局，他们其实也跟我们很多编剧都谈了，我可以出更多的钱给你，只要你来做这个项目，然而他没有想到：他要按资本的逻辑来运作的时候，突然出现了有一群不要钱的人!

这个我想起我们早期我在中戏的时候，刚毕业跟我们同学一起搞话剧的时候，有一次做一个话剧没有拿到演出证，但是这个投资人是一个歌厅的老板，歌厅的老板投了这个话剧，后来发现我们没有演出证就不能卖票，我们演了九场，编剧、导演、演员都没有拿钱，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排练演出，这个歌厅老板的价值观崩溃了。

他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是不是精神不大正常。后来，他发现好像又看上去不大像不大正常的样子，但是他经过跟我们交流，我认为他依然没有理解，这就是资本的世界观。

他认为他掌握了IP，然后你们编剧我都给你钱，你原来是10万块钱，我给你20万行不行，你来加工就完了。突然遇到一帮人说不要他的钱，而且还骂他傻逼。所以，他蒙了。

所以他觉得很奇怪，后来阿里的副总徐远翔也不断私信我们，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不理解我怎么就得罪你们了，他觉得给你钱你也不高兴，就是我怎么样你才能开心，他不知道。

02.

所以，这个也需要在今天这样一个场合跟大家讲一下，它不是一个利益之争，它真的是把它理解为一个利益之争了，就把这个事情理解的庸俗了。这是一场文化的对决，是人与机器的斗争，专业与非专业的斗争，文化和没文化的斗争，这个斗争是不可调和的。

我们是文化思维，他们是商人思维。商人思维就是买骨灰盒也要买一赠一的那种。

马云自己投资做一部剧，他没有找90后，找了个他最喜欢的50后编剧，不拍玄幻、架空，拍历史正剧。

阿里是他的企业，大家看阿里影业都拍了些什么玩意儿，马云的行为就像乳品企业生产毒牛奶给用户喝，自己喝自产的特供奶。这件事听起来挺讽刺的。

核心是去专业化，IP也好，小鲜肉也好，实质就是这个。

全世界的影视公司，没有一个是靠搞IP成功的。请记住，没有一家。好莱坞八大公司，IP最多的米高梅，2010年它破产了。我国IP最多的长春电影制片厂，它……不说了。影视公司实际就是产品研发公司。

IP是资本逻辑、财务思维，不是创作思维，不是制作思维。本身违背影视生产创作规律。囤积一批创意，然后撬动投资，打通产业链。如同开个饭馆，从蔬菜大棚到养猪场，从源头开始一直到粪便回收都要攥在自己手里，一口气把所有钱都挣了，这是资本的想法。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啊，我们搞创作的，不去掺和这个事儿，至少我觉得不靠谱。而且我看不出把养猪场到饭馆到公共厕所打造成全产业链对厨师有什么好处，他还是靠手艺安身立命，对于编剧来说也一样。

03.

有个谎言，说好莱坞的剧本是工厂流水线。我们好多老总去都被骗了，回来还介绍经验。说有负责故事框架的，有负责人物性格的，有负责台词的，这骗人的!那是好莱坞编造的用来骗投资人的。

我参与过这种事，境外的大的制作公司，投资人来的时候，就把我们所有编剧都叫去，画题板，显得20个编剧在弄一个项目，老板看了后非常高兴，就走了。回去后就砸钱!当然，一个剧本可能有多个编剧先后修改，有剧本医生，有专门修对白的，这是有的。

流水线是没有的，分成配件生产是不可能的。这是好莱坞包装出来的，让投资者觉得这是一个风险可控的质量有保障的生产模式。其实，是不可能的，剧本创作就是风险巨大的个性化劳动!

好莱坞最近又倒闭了一家公司，老板叫卡瓦诺，犹太人，美国最有钱的富豪前二十名。他跟我们中国的马云一样，是电影界的商业奇才。

大数据就是他最先搞的，他的那些电影界，我们国家吃屎都赶不上热的，那些新概念都是他搞的。他用数学模型，判断一个项目，投还是不投，预测票房，还有生物链概念，就是跟咱们这个全产业链概念差不多。他相信大数据，过分依赖资本。

相对论传媒(卡瓦诺的公司)跟我们的中影合作了《功夫之王》，《木乃伊3》是他的，《谍影重重4》、《白雪公主之魔镜魔镜》是他投的，还投了《悲惨世界》等60多部电影。然后，它倒闭了。

相对论传媒玩的资本运作、大数据、生态链等等时髦概念，正是中国的很多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电影公司正在尝试的。

现在银行、私募基金等诸多金融机构已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电影片头、片尾。电影业的几乎所有的制作人，都在研究如何细分观众，利用大数据、IP精准稳当地赚钱。

我们国内的一些大的主流公司，都在扩展自家的产业链，试图成为好莱坞那个最能自给自足，供血系统完善的百年老店迪士尼。

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物极必反。请记住，相对论这个公司，倒闭了。

罗素说：

这个世界的问题在于聪明人充满疑惑，而傻子们坚信不疑。他们行动是坚决的，脚步是坚定的，神情是木然的，表情是呆滞的。

电视剧播出，有个词儿叫收视维护费，或者数据维护费，是什么？

买收视率的费用。你如果一集出90万，你可以收视率进入全国前三，当然，这里面你也不能乱买，你买陕西、贵州的全国前三，你有钱人家也不卖给你，你这是僭越，破坏市场。目前，所有的剧都买。卖收视率的人是谁，没有人见过他们。

两年前我在上海电视节当众向公安部报案，直到现在也没人管。而且，买收视率的价格从两年前每集30万，现在涨到每集90万了。全行业在买假收视率!都在装睡。综艺节目也买!

宋方金有句话，放眼望去，电视剧行业到处都是犯罪嫌疑人。所以，大家不要去看收视率，都是假的。互联网的点击量呢?当《楚乔传》点击量是400亿的时候，地球的哺乳类动物一只看一遍都不够用了。

公然造假，公然腐败。我们这个行业……

今天圣诞节，说点开心的。我有个老板朋友找我，海林你能不能给我推荐一个编剧，我说要什么样的?要网感强的编剧，我说，那就是写的差的是吗?他说你不要搞我。“互联网+”这个概念已经炒了几年了，动不动就+，跟糖尿病人晒化验单一样，看谁+号多。

互联网平台的情况，别看年轻人多，这两年很快显现出一些固步自封的趋势，一些迹象表明，他们可能成为新的保守的、落后的、利益固化的、观念陈旧的平台。

04.

好在，今年有几部作品，《无证之罪》《白夜追凶》等等，让我们看到互联网视频内容，在今年有非常可喜的突破。

大家应该注意到，这几部成功的网剧，不再追求原来那种固化的“网感”概念，摒弃了流量明星，选择了实力演技派的演员，剧作扎实，非常有说服力。互联网在影视内容方面是新手，无论采购还是自制，都有一个熟悉的过程。

内容生产的规律是一致的，通过学习，互联网企业会逐渐找到自己的定位，并可能做出好的作品，但目前还远远不够。更重要的是，学习才刚刚开始，离出成绩还早。

我们期待互联网视频，也就是跨媒体的长视频内容实现真正的内容升级。目前互联网企业，在内容生产上需要学习、需要入门的地方太多，你们还不够虚心，自以为是的居多，也许多碰几次头破血流会有收获。

影视行业是价值观的行业。

我们电视剧《欢乐颂》里有句台词，“我养你”，这样廉价的一句话就让女观众们说被甜化了。这句话不就是饲养员对猪说的么，猪说：死鬼，还不是想睡我。

近两年，我们影视圈爱拍挖坟盗墓的戏。我们北大历史系有考古专业，不知道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有部戏叫《老九门》，讲九个盗墓世家的故事。

不仅盗墓，还世家，世世代代盗墓，这人得缺德到什么程度!在我国刑法里，盗墓行为，屡犯、首犯的话，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这样的戏出了一堆，现在还在拍。

在我国，强奸罪判多少呢，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比盗墓还轻一些。

有部戏叫《盗墓笔记》，我想下一部可以拍《强奸笔记》，写九个强奸世家，祖孙八代代代强奸，写他们有情有义的故事。

我看到盗墓挖坟题材为了通过审查，出现了爱国的盗墓贼，抗日的盗墓贼，有情有义的挖坟者，这样就可以了，是吧?盗墓系列和强奸系列放在一起，才能完整地诠释一个词儿，叫诲淫诲盗!

我们的影视圈拍这类戏，就是诲淫诲盗。我们整合最优势的资源，最好的平台，声嘶力竭地推销诲淫诲盗的作品。

莎士比亚好像预料到盗墓文学的兴起，他的墓碑上写着：“不影响我安息的人将得到保护，移动我尸骨的将得到诅咒”，看得出，这是编剧最后一次吹牛逼。

我热切地支持创作者突破禁区、扩展题材的一切探索，盗墓类型不是不可以做，但它不应该在这样一个中心位置。

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一个有着5000年文化传承的悠悠大国，资金、平台、人才，影视文化的最优势资源流向盗墓题材，屏幕上、银幕上整天挖坟，我心里非常难过。

看了日本电影《入殓师》，我很感动。主人公说，死亡是一道门，我是守门人，送走无数人，对他们说：一路走好，来世再见。百十万美金的成本，最后拿了奥斯卡奖。

我们那么多盗墓挖坟的戏，不都是冲着地下的财宝去的吗?有哪部作品有那么一瞬间关注过生命、生死?坟墓只是发财的目的地，这些冲着钱去的戏，最终我们精神世界的尽头也就是坟墓了。

05.

说说编剧的事儿，今年北京电视节秋推会，在北京国际会议中心，大家去看各个公司的电视剧的广告牌，其中有一半儿没有编剧的署名。

我自己也遇到过，我的戏海报上没有我的署名，我打电话问，公司说，对不起，忘了，你们老板的名儿怎么没有忘，不仅没忘，还写那么大。

《电影票房吧》是一个公众号，它公布所有电影票房信息的时候，下面附有票房多少，导演的名字、主演的名字，编剧，冒号，后面是空白的。

所以我眼前浮现了一个编辑，半夜把一条一条的电影信息，非常辛苦地把所有编剧的名字删掉，所以我就骂他们手欠、人贱。

后来网上，还包括有媒体说，编剧不应该骂人，我觉得骂人确实是不对的，我应该打他们!

后来《电影票房吧》向我解释说，他们所有的票房信息都来自于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协会，源头是它，所以上次在中网联会上，我一进去就说，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协会的领导来了没?

他说来了，然后我就当众骂了他一顿，他说，那大不了再加上就行了，我们也不知道非得把编剧名署上。

我说，在大街上不能随地大小便，需要我教你吗?

一个编剧的署名权，你作为一个全国性的电影的专业行业组织，不知道吗?

后来我向广电总局电影局投诉，电影局领导过问这个事儿，他们给恢复了。

至于为什么有人这么执着地、费尽心机地遗忘、贬低、弱化甚至消灭编剧的署名权，只有一个原因：

编剧才是作品真正的主人!是户口本的户主!编剧的存在是在时刻提醒他们，这个作品是谁创造的。

这是盗贼和流氓心中永远的痛。

06.

再说点开心的。

国产片岁末，《芳华》也好，《妖猫传》也好，成熟的电影人杀回来了，注重电影品质的，注重精神表达的创作倾向，我们看到，好像有一点儿回来了。

《战狼》和《建军大业》比，不找流量明星的，不依靠小鲜肉的，不投机取巧的影片赢了。

当然，《建军大业》本来挺好的，但是蹭流量的制片思路，被市场血淋淋地教育了，这种思路也就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这个电影的思路彻底失败了。

主演连头发都不想剃，军人是什么样?

吴京随身带着特种兵的绳子，生活中就把他自己当成影片中的人物了。

踏踏实实地做内容，他拍特种兵，他就先成为特种兵，我们的《建军大业》里面，哪个像真正的军人，所以吴京他不赢谁赢。

这两年我经常批评行业的一些问题，我们行业的某些领导认为，汪海林不干正事儿，其实我不干正事儿的原因是领导不干正事儿。

假收视率、假数据不是领导该去管的正事儿吗？

现在领导干预剧本如何创作，甚至具体到如何修改，编剧关心行业如何治理，我们都错位了，都干了对方该干的事儿。

公鸡打鸣挺烦的，有些人觉得烦，就把公鸡烧了吃。其实公鸡叫不叫，天都会亮的。

北大有堂吉诃德(注：是堂吉诃德作者塞万提斯)的塑像，我第一次来北大的时候18岁，我理解不了，堂吉诃德难道不是一个小丑似的人物吗?

今天我体会到了那句话，400年来，我们依然与堂吉诃德一样孤独。

我是精神病之友，不知道为什么精神病都特别喜欢我，我有好多精神病朋友，也许他们发现我跟他们有很多共通的地方。

诗人食指说，如果可以摆脱锁链，我可以去做一条疯狗。后来他成了疯人，现在住在安定医院。

今天我的标题：Blingbling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金银珠宝全挂在身上。

2017年没有牛逼闪闪，也不至于多么惨不忍睹，最大的喜讯是，鹿晗找到了女朋友，他有女朋友以后，他的粉丝再也没工夫来骂我了，感谢关晓彤小姐。

期望新的一年，我们影视行业能有去除雾霾的力量，管理者担起责任，创作者不忘初心，行业健康发展，当然，希望一些人被绳之以法，这个行业才能真正健康地发展。

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创作人就聊聊创作，投资人能够关注内容，能有更多的蓝天，野生动物园的游客也不再随便下车，祝世界和平，并衷心祝愿鹿晗老师早生贵子，谢谢大家。

(本文为汪海林在峰火文创大会上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