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民主：军事民主、奴隶制城邦和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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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一些学者的描述中，雅典城邦内人们自由交流、商讨公共事务，雅典民主宁静而祥和，令人神往。它是世界民主制度的源点。但是，历史事实远不是这样。雅典民主是一个军事化的奴隶主商业帝国的民主。如果看不到这一点，仅仅从雅典城邦内部公民的活动来理解民主，就会美化、神话这种民主。真正的雅典民主制要复杂的多，而且与战争和霸权紧密联系，是建立在对外血腥征服之上的制度。】

现在有一种倾向，一说民主就是西方民主制度，并且认为民主发源于西方，不断发展壮大，向世界传播，而古希腊城邦雅典就是这个光辉的原点。现在人们经常谈论的公民社会、公民权、沟通理性等等，往往都能溯源雅典民主。在文革中，我国学者顾准仰慕古希腊的自由与竞争、民主与法治，曾苦心研究希腊城邦制度，但真实的历史让顾准感到迷茫，研究不下去了。原因何在？因为人们谈论的“雅典城邦”是个被无限美化的“神话”，真正的雅典民主制要复杂的多，而且与战争和霸权紧密联系，是建立在对外血腥征服之上的制度。

一、荷马史诗中的希腊大统帅“人间王”阿伽门农有多大权力

原始社会后期，随着生产力提高，出现了剩余产品，出现了私有制，阶级也随之出现。这时，部落之间的冲突、战争不断加剧。从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的过程中，原始民主制度演化为军事民主制度。

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时代”就是一个军事民主制时期。现在，考古的历史已经证明，荷马史诗《伊里亚特》记述的希腊诸国远征特洛伊是一段真实的历史。该史诗生动形象地给我们描述了一个军事民主制度。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特洛伊王子来到希腊的斯巴达，拐走了美丽的王后海伦。斯巴达国王怒不可遏，联合希腊各王国，推举国力最强大的迈肯尼国王阿伽门农为大统帅，远征特洛伊。阿伽门农号称“人间王”。那么，这个大统帅有多大的权力呢？在我国的传统评书中，军队统帅有着巨大权威，执掌排兵布阵和生杀大权。即使是盟军统帅也有很大的权力。但是，阿伽门农却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为了组成希腊盟军，阿伽门农和他的弟弟斯巴达国王不得不亲自拜访希腊各王国，邀请他们出兵。远征军出发时，为了求得海上一帆风顺，阿伽门农在各王国军队的压力下，不得不把自己的女儿献出来进行祭祀。阿伽门农的妻子从此对阿伽门农充满仇恨。在特洛伊战争之后，趁阿伽门农不备，杀死了这位国王。希腊军中最负盛名的勇士阿喀琉斯想挽救阿伽门农的女儿，差点被乱石砸死。特洛伊战争旷日持久。阿喀琉斯和另外一位国王组织兵力攻击特洛伊的盟友，掠回财宝和贵族女俘。回到希腊营地后，希腊诸国的国王一起商议如何分配战利品。出征的阿喀琉斯和另外一位国王自然得到了满意的战利品。阿加门农作为统帅，也得到了较满意的战利品。其他女俘和财宝都在战士们间平均分配。后来，阿伽门农又为了一个女俘和阿喀琉斯发生冲突，两个人在军事会议上大声争吵。阿喀琉斯愤然退出，决定不再参加战斗。这给希腊联军带来了巨大损失。

从史诗内容看，大统帅“人间王”阿伽门农有一定的地位，但地位有限。在没有别人同意的情况下，他很难指挥别人。为了远征希腊，他必须邀请别人，必须说服别人，但是无法号令别人。为了满足诸国的要求，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女儿作为祭品。阿喀琉斯和他争吵，然后退出战斗，阿伽门农也没有办法。在希腊盟军中，谁的战斗力越强，作战越勇猛，他在军中的地位就越高。但是，即使这样，也不能凌驾于众人之上。因此，当阿喀琉斯想阻止众人，救出阿伽门农的女儿时，差点被众人用石头砸死。从作战到分割战利品，不管谁夺取的，都要一起协商。统帅的特权是有限的，着名的战将的特权也是有限的。

这些都带有军事民主制的特征。

军事民主制的这些特征很容易理解。随着冲突、战争的增多，原来的氏族议事会要不断处理战争问题。而在战争中，战斗力强大、智谋深远的人往往在战争中发挥重大作用，会自然而然成为军事首领，拥有一定的权力。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氏族的军事首领也不可能离开自己氏族成员的支持。因此，只要能够拿得动武器，能够战斗的氏族成员，就有一定的地位，能够参加氏族的军事会议，参与分配战利品。随着氏族形成部落，部落又组成联盟，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这种军事民主制也扩大到部落联盟中。如果从这个角度看，荷马史诗中希腊各王国，实际上是各部落。阿伽门农只是一个部落军事首领，他只是在远征作战时暂时作为希腊联军的统帅。他的实际权力更多得是召集会议，协调关系，商议作战，而不是强制命令。

在军事民主制中，氏族部落往往有三个管理机关：人民大会、酋长议事会和军事首领。人民大会是由原来的氏族会议发展而来，在军事民主制下，参加大会的只是那些能够参加战斗的男人。大会讨论氏族部落中的一切事务。酋长议事会是在部落联盟范围内，由各氏族部落的酋长或军事首领（或者是选举出的一部分人）组成，共同商议部落联盟内的事务。军事首长是在氏族、部落、部落联盟的人民大会上选举产生的，可以撤换，他只是在战争中才能发布命令，在平时没有任何权力。

这样看来，荷马史诗中希腊诸王已经是世袭的，史诗中描绘的军事民主制已经到了晚期，正在向奴隶君主制过渡。

如果读一读荷马史诗，看一看希腊的“英雄时代”的“英雄们”一起出海，侵入其它部落，烧杀抢掠，或者占为己有，成为新“国王”，或者杀死对方成年战士，掠夺妇女、儿童和金银财宝，然后共同瓜分。对其它民族来说，这些人实际上就是“希腊海盗”。只有了解了这种军事民主制度，才会更深刻地理解后来的雅典民主制度。看到民主后面的战争，看到雅典民主光环下面的鲜血。

二、驱逐英雄的陶片放逐法

阿里斯提德（也有翻译为阿里斯忒得斯）是公元前5世纪雅典着名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他是雅典陆战专家，参加过着名的马拉松战役。后来指挥雅典重装步兵同波斯军队血战。希腊和波斯的战争结束后，他参与创建提洛同盟，为雅典称霸做出巨大贡献。但是，这样首屈一指的人物却曾经在公元前483-482年被雅典人用陶片放逐法放逐出境。

陶片放逐法是在公元前5世纪时期雅典城邦所实施的一项独特的政治法律制度。公民用碎陶片作为选票，决定是否把某人驱逐出城邦。在每一年的年末，雅典城邦公民大会常务委员会都要询问公民大会是否需要进行陶片放逐投票。如果大会表决通过该提案，则在第二年2月或3月间实施放逐投票。投票的公民在陶片较平坦的地方写下他认为要驱逐的人的名字，然后放入投票箱。投票的法定人数是6000人。如果刻字的陶片少于6000片，这次投票作废。如果超过6000，就按陶片的名字进行统计，得票最多的人士即成为被放逐的人。被放逐的人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10天之后，他必须离开城邦。如果没有城邦的召唤，他在流放期间不能回来。

关于放逐阿里斯提德，有一个着名的故事。在陶片投票时，有一个陌生的市民来到阿里斯提德面前，说自己不识字，要他帮自己在陶片上写上“阿里斯提德”。这为英雄人物很礼貌地照办了。然后问这个市民，为什么要放逐这个人，他做错了什么。这个市民回答说，他没做错什么，自己甚至不认识这个人，他只是讨厌人们到处都称赞阿里斯提德“正义”。

阿里斯提德就这样被陶片法驱逐，直到决定希腊命运的萨拉米斯湾大战时，他才被召回指挥做战。

在一个现代人看来，阿里斯提德是重装士兵陆战专家，对城邦有重大贡献，而且人品高尚，用陶片放逐法对待这样的人，既荒谬又无法理喻。但是，这项制度却最好地体现了雅典民主的原则。

雅典民主制的宗旨就是要实现全体城邦市民管理自己的事物，不能让任何有影响的人物凌驾于全体市民之上。陶片放逐法是雅典公民驱逐想恢复僭主制的野心家的过程中形成的。它也是为了实现这一宗旨，是雅典民主制的一个环节。

雅典民主制以一整套制度来保障这一宗旨。

雅典民主制由公民大会、500人议事会、陪审法庭和十将军委员会等机构组成。公民大会是最高的权力机构，每隔10天召开一次，一年召开40次。年满20岁的男性公民都有权参加，讨论通过有关城邦的内外政策、法律和法令，审查公职人员等。会上，公民可以自由发言，展开辩论，然后进行表决。因此，在雅典等希腊城邦，修辞学和演讲术是非常重要的。500人议事会最初的成员是由10个地区部落各选50人组成。后来由公民抽签产生。其主要职责是为公民大会筹备提案，处理公民大会休会期间城邦的日常行政事务。陪审法庭有6000陪审员，由30岁以上的公民抽签产生。它是城邦的最高司法与监督机构，负责审理和判决各种重要案件。法庭根据案件规模大小配置陪审员人数，按多数原则处理案件。十将军委员会由公民大会选举产生，负责统帅和指挥军队，并参与行政。后来，委员会权力不断增长，首席将军逐渐握有军政实权。（1）

雅典民主被很多人视为民主的典范。第一，它是人民主权。各项制度都保证城邦由人民统治，而不是个人，或者寡头集团统治。第二，它是真正的直接民主。每个公民都可以直接参与重大决策。第三，轮番而治。雅典国家的一切公职（除了十将军委员会以外），对每个公民都是开放的，包括执政官及其他所有官职都由抽签选举，任何公民都可当选。在这种背景下，陶片放逐法就可以理解了，它是要定期清除主观上想要威胁雅典民主的人，或者客观上有能力威胁雅典民主的人。

客观地说，在雅典民主制下，每个公民都可以直接参政、议政。这不仅协调了公民内部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矛盾，而且充分调动了公民的聪明才智和积极性。这是古希腊民主制发展的最高点。但是，还要看到，这种民主制度也是希腊城邦林立、小国寡民状态的一种特殊的奴隶制民主，即使在希腊城邦中，也不是普遍现象。

三、只有能够制备武器装备的人才能成为雅典“公民”

雅典民主是奴隶社会的一种特殊的军事民主。这里，就简要谈谈雅典民主与战争的深刻联系。

从地理环境来看，古希腊没有大河流和广阔的平原，自然资源很贫乏。山脉连绵不绝，把人们隔成互不相连的小块土地。希腊这种地理环境不适于种植小麦等粮食作物，而适合种植橄榄树和葡萄树。在这些小块土地上逐渐形成村落，后来发展为城邦。人们往往在高地建成防御堡垒，既可作为神庙，又能在遇到危机时当作避难所，这就是所谓的卫城。随着人口不断增长，粮食自然成为问题。为了生存，希腊人开始拓展生路，主要是三件事：经商、殖民、海盗。希腊神话中的英雄，更多得是海盗和殖民者。

希腊城邦一般都很小的。最大的也就相当于我国现在北京市的一个郊区县，小的相当于我国现在的一个乡。这样的小城邦独立自治，就要自己解决它面临的一切问题。其中，战争就是一个最大的难题。

古希腊时期是奴隶社会。战争的结果是非常惨烈的。失败的一方往往是成年男子被杀死，妇女儿童成为奴隶，城市被抢劫一空，然后被焚毁。每个城邦都要面临这个挑战。一方面要防卫，另一方面一些城邦也出去殖民掠夺。这就需要强大的武装。但是，当时农业水平低，再加之小麦等粮食作物匮乏，一个城邦是无力长期养活专职的国防军队的。在这种情况下，希腊城邦往往实行全民皆兵的办法。也就说，在和平时期，公民们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一旦战争起来，所有的公民立即成为战士，参加战斗。这被称为全民兵制。

雅典的民主制与这种全民兵制有这密切联系。

在公元前630年，雅典出现第一部成文法典，名为拉古法典。法典规定，“凡能自备武装的人有公民权利，”并且规定，除了少数重要官员，其他官员都从能够制备武装的人们中选出。

这样，战争与政治制度形式之间有了深刻地联系。当时的思想家就已经注意到这点。古希腊着名的思想家亚里士多德指出，一个城邦主要依靠什么兵种作战，组成该兵种的阶级就在政治上占优势，从而就会建成相应的政体。骑兵和重装步兵主要由富人组成，所以主要依靠骑兵或重装步兵作战的城邦就会建立寡头政体，轻装步兵和海军主要由穷人组成，所以主要依靠轻装步兵和海军的城邦就会建立平民政体。

亚里士多德实际上是描述了雅典政治制度的历史。随着战争的规模扩大，新兵种不断出现并发挥巨大作用，这些兵源也随之成为雅典公民。实际上，雅典最初实行的是贵族寡头制。与贵族相对应的武装是骑兵。随后，出现了重装步兵。他们戴着有护面和头盔，手持直径三尺的巨大圆盾，另一手拿着2到3米长的长矛，胸、腹包裹着厚重的甲胄，腰部以下是散开的金属或皮制战裙，腿上还有护胫。全副武装的战神雅典娜的形象就是源自重装步兵。重装士兵全副盔甲重达40公斤，单独的士兵极其笨拙，无法作战。重装步兵必须要结成方阵，举起盾牌相互掩护，整齐划一地向前推进。前三排不断挥出长矛攻击敌人。原始的骑兵、投石手、单兵在重装步兵面前往往不堪一击。在波希战争中，波斯骑兵最初不了解这种方阵，贸然攻击，损失惨重。

重装步兵的全套装备重达40公斤。没有相当强壮的身体是绝对不行的。一套装备再加上要保持强壮身体所必须的充足营养，就需要相当的经济条件。希腊重装步兵来自自耕农，也就是具有土地和一定经济实力的平民阶层。正因为重装步兵在战争的决定作用，平民在政治上获得地位。这是雅典民主制的基础。

在梭伦改革中，梭伦不再根据出身，而是根据财产来确定公民的等级，就是看一个人从土地上获得的收益的多少。梭伦将希腊公民分为四个等级：五百斗级（pentakosiomedimnoi）（500升）、骑士级（300升）、双牛级（200升）还是雇工（200升以下）。五百斗级和骑士级应该是来自原来的贵族，他们最初能够以骑兵出战。双牛级就是自耕农，他们组成重装步兵。

波希战争中，雅典海军发挥决定性作用。而随着雅典成为当时的海上霸主，海上远征，控制海上航线成为重要的战略任务，海军规模迅速扩大。而作为第四等级雇工级是海军的主力。因此，他们的政治地位迅速提高。

可以说，雅典民主公民范围的扩大，底层公民政治地位的提高，是与雅典所面临的战争规模不断扩大，底层公民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相联系的。从这点来看，雅典民主是古代军事民主的在奴隶社会中的一种特殊演变形式。

四、奢侈的雅典民主背后的“雅典帝国”

在一些学者的描述中，雅典城邦内人们自由交流、商讨公共事务，雅典民主宁静而祥和，令人神往。它是世界民主制度的源点。但是，历史事实远不是这样。

国家都要受到财政限制。不管任何国家，只要做事，就要花钱，就要有一定的财政支持。看看雅典的民主，这种制度需要巨大的财政支持。

先看一下雅典民主制度的各项活动。

雅典公民大会最为重要。早期的会场能容纳6000人。后来经过扩建，能够容纳到8000人，还有的说能容纳14800人。公民大会每年至少要开40次，也就是每10天就开一次会，每次会议要开5小时。每次开会表决，法定票数是6000人。为了凑够法定票数，有时要用类似警察式的工作人员到各家各户去拉人开会。雅典公民包括四个等级，前两个等级是大小贵族奴隶主，他们摆脱劳动，可以参加公民大会。组成重装步兵的第三等级自耕农自己有小块土地。但是，农业作物管理对农时有严格的要求，耕作、管理和收割都不能延误农时。这些自耕农如何能频繁地参加公民会议呢？而第四等级雇工也需要谋求生活，他们也存在这个问题。

再看500人议事会。它是公民大会的常设机构，进行一些会议准备，督促会议决策执行等。500人会议至少要开260天。500名成员来自雅典的10个部落，每个部落10人。他们从自愿报名参加议事会的人中抽签产生，任期一年。这些人早期没有薪奉，实行荣誉制。

还有民众法庭。最小需要200人的陪审员，经过投票，确定被告是否有罪。在审判大哲学家苏格拉底时，参与投票的接近500人。

到了伯利克里时期，伯里克利为了鼓励自由民积极参加奴隶主民主政治，实行“公职津贴”。五百人会议、陪审员、执政官都有津贴费，但不太多。五百人会议议员每日5奥波尔，陪审员每日领2奥波尔，无职公民一般也可以得到一些收入。十将军委员会成员没有津贴。此外，还发放“观剧津贴”，即发给公民观剧的费用，每场2奥波尔。这里，两个奥波尔约等于普通人一人一天的生活费。（2）

计算一下，雅典民主可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政开销！

在早期，雅典实行公民兵制。战争时期，全部公民有义务自备武装参加战争。在伯利克里时期，雅典公民军在服役期间是领薪饷的。也就是说，在战争期间，雅典城就是一个大军营。这是一笔巨大的军费。

总之，在雅典民主制最发达的时候，需要雅典城邦提供巨额的财政支持。

那么？雅典有多大呢？雅典是一个相对较大的城邦，但其城邦和所属的乡村加在一块，也就相当于现在北京的一个区县。雅典的人口，按照通常的说法，公民的数量介于3万至6万之间。雅典的总人口在30万至50万之间。在雅典全盛时期，享有充分公民权的公民总数约4万人，他们的妻儿大约5万人。外邦人有4万左右，奴隶有35万左右。约有十分之一的人享有公民权。

可以设想一下，在现代，是否有一个地方政府能够长期维持雅典的民主制度？那么？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雅典怎么能支撑得起这么奢华的民主制度呢？

实际上，雅典民主制的迅速扩展是和雅典帝国的扩张同步的。雅典人实际上成为整个雅典帝国势力所覆盖的希腊地区的统治者，雅典普通公民上升为帝国的战士和行政官。

在抵抗波斯的希波战争中，雅典人英勇作战，赢得希腊各城邦的尊重。在取得普拉提亚和萨拉米斯湾战役的胜利后，斯巴达自动放弃希腊联军的领导权。希腊各小城邦推举雅典为新的联军领袖，各城邦交纳盟金，形成希腊海上同盟。由于盟金储存在提洛岛，所以史称“提洛同盟”。雅典借提洛同盟经营自己的海上帝国。希波战争后，雅典以武力维护自己的领导地位，垄断海上贸易，后来又独霸盟金，这等于各加盟城邦向雅典纳贡。

推动提洛同盟的雅典政治家阿里斯提德曾劝告雅典公民，抛弃田园，入居城市，务以取得领导权为目的。人人都会有饭吃，有的人服兵役，有的人当守卫军，有的人从事公社事情。雅典内部除了奴隶外，雅典公民已经很少进行劳动。他们完全变成了一支军事组织，通过战争、侵略、垄断海上贸易来掠夺财富。而正是这些源源不断流入的财富支撑着雅典的民主制度。亚里士多德在《雅典政制》中形象地描述了雅典掠夺的财富，“足以维持二万多人的生活。陪审官六千人，弓箭手一千六百人,骑士一千二百人,议事会的议员五百人，造船所的卫士五百人，还有城市卫士五百人,国内官吏七百人,国外七百人，后来当他们进行战争的时候，除了这些人以外，还要加上重装步兵二千五百人,护卫舰二十艘和其它用于运送抽签选出的二百卫兵的船只，此外还有普律塔涅翁、孤儿和狱卒，所有这些都是靠公家经费供养的。”这个“公家经费”实际上就是雅典凭借武力、商业垄断掠夺的财富。

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被斯巴达击败，丧失了霸权，它的民主制也随之衰败。再没有恢复往日的辉煌。

雅典民主是一个军事化的奴隶主商业帝国的民主。如果看不到这一点，仅仅从雅典城邦内部公民的活动来理解民主，就会美化、神话这种民主。

五、大哲学家“苏格拉底之死”

苏格拉底是古希腊着名的哲学家，雅典公民。他经常批评雅典的民主制度。最后，雅典民众法庭公决，以苏格拉底不敬神、毒害青年等罪名判处其死刑，其中就包括批评民主制。苏格拉底本来有机会逃走，但他拒绝了，他坚持要遵守城邦的法律。在对苏格拉底行刑的当日，苏格拉底和他的学生、朋友还在讨论正义、死亡和灵魂不朽的问题。最后，他服下毒药，平静地死去。苏格拉底最着名的学生，古希腊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在《苏格拉底之死》中，生动地描述了这一过程。

“苏格拉底之死”在思想史上和文化史上都是着名的事件。一个以启发人的心智而着称的思想家被雅典城邦公民在民主程序下处以死刑，奉西方民主为神明的学者一碰到这个历史事件，难免会顾左右而言其他。

苏格拉底确实对雅典民主制度持批判态度。这其中不乏贵族对平民的傲慢。苏格拉底认为公民大会中尽是些洗衣匠、鞋匠、木匠、铁匠、农民、商人、投机商贩，这些人没有关于“善”的知识。他们不是跟随“善”，而是被讲演术、修辞学所蛊惑。他不能认同民众主权和民主原则。但是，也要看到，苏格拉底的批评也有一定的道理。这就是雅典民主存在外行治国这样的弊端。苏格拉底认为，政治需要智慧和专门的知识，不是随便选个人就能胜任的。建房子的时候要选择建筑师，造舰船时要选择造船师，有病时要选择医生。总之，解决问题时要找行家。但是，到了公共事务和行政事务时，却不选择有专门知识的人，而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发言，甚至抽签选择，轮番上台。

应该说，苏格拉底确实击中了雅典民主制的弊端。在雅典的公民大会上，数千人聚在一起，每个人都可以发表意见，大会的过程往往是众说纷纭，七嘴八舌。而受过教育，口才优秀的人能够凭借讲演才能诱导众人，形成决定。500人议事会随机抽签选出。民众法庭也不是专职的法官，而是由数百名陪审员举手表决，多数决定。苏格拉底就是以这种方式被处以死刑。

在雅典还是小国寡民时，不管是日常事务还是边境争端，都比较简单，可以依靠惯例或者多数人的意愿来解决。这时，直接民主，轮番而制，是能够维护大多数人利益，维护城邦稳定。

但是，随着雅典城邦成为雅典帝国，国家所要处理的事务实际上已经覆盖了几乎整个希腊城邦。雅典和盟国的关系、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大国关系、希腊城邦和周边大国的关系，还有经济、商业、金融等问题，雅典城邦所要面对的问题已经复杂而深刻，它需要更加强有力的更加专业化的行政机构，需要选举优秀的人才组成国家相关机构。这时，直接民主、轮流而治实际上走向了极端民主化。这不但不能加强国家力量，反而削弱国家力量，不但不能维护公民整体利益，反而损害公民整体利益。

雅典帝国的崩溃源于伯罗奔尼撒战争战败，而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转折点则是雅典西西里远征的失败，而西西里远征的决策，以最极端的方式反映出雅典直接民主的弊端。

西西里远征决策不是出于精细的战略筹划，而是出于个人野心和对民众贪婪的心理操纵。

公元前431年，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爆发了着名的伯罗奔尼撒战争。雅典执政官伯里克利制定陆守海攻的策略。在陆地上以长墙防御强大的斯巴达陆军，在海上以优势海军攻击斯巴达各盟邦。战争爆发后第三年，雅典爆发大规模的瘟疫，很多雅典人在瘟疫中丧生，伯里克利也没能幸免。雅典实力大为衰弱。公元前421年，雅典与斯巴达签订50年的和平条约，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第一阶段宣告结束。

此时，即使从争霸的角度看，雅典也应该休养生息，养精蓄锐。但是，仅一年后，一个名叫亚西比德的青年成为执政的十将军之一。亚西比德利富有、英俊、奢侈、能言善辩、胆量超群。这个年轻人野心勃勃，渴望成为新的伯里克利。公元前416年，亚西比德利用自己的讲演才能，利用了处于经济困难中雅典人的不满，用西西里的金银财宝引诱雅典人，给雅典人描绘了征服西西里、迦太基、利比亚，保卫意大利和伯罗奔尼撒的大战略，煽动公民大会通过远征西西里的计划，并成为全军统帅。这个计划完全是个人野心的产物，完全超出雅典当时的国力，而雅典的公民战士则完全被贪婪的欲望所支配。

随后，雅典公民大会又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又极其幼稚的错误！在远征军出发后不久，雅典国内反对亚西比德的势力通过公民大会宣布，亚西比德犯了渎神的大罪，阴谋推翻雅典民主体制。雅典方面派出一艘通讯船，去往西西里，要将亚西比德押回雅典受审。亚西比德自然不会向苏格拉底一样等死。他从押送船中逃跑。雅典公民大会又宣布他叛国，没收其财产。愤怒的亚西比德转而投到斯巴达军队中。雅典军队的统帅成为斯巴达人的智囊！亚西比德给斯巴达人提供了两条军事建议。斯巴达人听从了他的建议。公元前413年，斯巴达人大获全胜。雅典远征军在西西里全军覆没，雅典方面损失近5万人，其中有1万多是重装步兵，损失战舰近200艘，从此一蹶不振。（3）

在对亚西比德的处理中，雅典方面显示出惊人的愚蠢。第一，公民大会不能识破亚西比德政敌的阴谋。第二，对于远征大军的统帅，轻易治罪。第三，不能严密封锁消息。第四，押送疏忽。第五，在亚西比德逃亡的情况下，穷追不舍，将其逼入敌方。

雅典的衰落，在一定程度上是雅典的政治制度没能跟上国家的迅速发展，从而导致决定性惨败造成的。雅典民主制从此退出历史舞台。

【梁孝，察网专栏学者，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副研究员。】

注释：

（1）参见刘文泰：《雅典民主和雅典帝国的形成及其相互关系》，《南都论坛》，1994年第2期。

（2）转引自刘文泰：《雅典民主和雅典帝国的形成及其相互关系》，《南都论坛》，1994年第2期。

（3）参见“亚西比德”词条，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