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国际关系准则？

易中天先生发文，名曰《历史段子：一次约架，变了华夏》。内容是以当年宋襄公与楚国之战，宋襄公尽出仁义之举，敌人未过河，不能打，过河过到一半不能打，上了岸还没有排兵布阵也不能打。等对方都准备好了，再动手打，结果一败涂地。当年，我们从《左传》上看到这个故事，都是把宋襄公当作愚蠢地坚持仁义而作为后世的笑柄。然而易先生反其道而用之，认为当时打仗就该如此地有范儿，方为遵守国际关系准则的表率。

易先生在文中讲了不少当时春秋诸国在打仗中应该遵守的规矩，即所谓范儿。而且说如果不遵守这些规矩，就是没规矩。这是中华古文明的表现。而后世者嘲笑宋襄公是不对的，是一种反文明的态度。在易先生看来，春秋时期各国间的打仗目的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展示所谓文明的范儿。而到了战国时代，这些规矩都被破了，打仗成了屠杀。所以春秋时代各国间的战争是文明的，战国时代各国间的战争是不文明的。这真有点像孔老夫子所叹息的那样，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现在战争确实也有文明与野蛮之分，日本侵略中国，滥杀无辜，是极其野蛮的。中国的抗美援朝战争，抓住俘虏加以优待，是文明的。但在战争过程中，大约没有要事先跟电影《老炮儿》里的那样，要先讲好一大堆规矩，然后再打上一架。现代战争不是流氓碴架，不需要那一堆规矩套子。而所谓打仗要遵守所谓国际关系准则，更是有点让人莫名其妙。

当然，现代国际关系准则中对于战争也确实有些规矩，比如不能虐杀俘虏，不能滥杀平民。如果被打败了，就要承担战争罪行。可是如果打胜了呢？还有人追究这种所谓战争罪行吗？好像没有过。美国在这些年的对外战争中犯了多少战争罪行，可是谁能奈美国何？易先生所说的国际关系准则到哪儿去了？

我对所谓国际关系准则的说法不是很明白。过去总有人说要与国际接轨。这与遵守国际关系准则可能不完全是一回事，但两者之间好像又有那么一点关联。所谓与国际接轨，就是国际上有一套通行的做法，中国要在国际上和人家打交道，就应该跟人家的做法相一致，这就是所谓接轨了。那么遵守国际关系准则呢？可能也包括了接轨的一面。当然，还有另一面，就是在这里已经隐含着要中国遵守其他国家已经制定好的规则。

那么中国要不要遵守由其他国家制定好的所谓国际关系准则？这里不能一概而论。有的合理的所谓国际关系准则，遵守一下如果对中国利益没有什么损害，那也无妨。但是，如果这些准则有害于中国的国家利益，甚至制定出来本身就是针对要伤害中国国家利益的，那为什么还要遵守？这是不是有病？

春秋战国时代的中原诸国，与现代世界上的各个国家，其基本概念是完全不同的。中原诸国，如果用英语表达，应该是state，而世界各国，用英语表达，则应该是nation，或者是country。所谓国际关系准则中的“国际”二字，肯定不是inter-state，而应该是inter-nation。拿inter-nation去代替inter-state，显然是不合适的。易先生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国际关系准则，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别的问题。

二战以来的所谓国际秩序，主要是美国与苏联当时制定下来的。1943年，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丘吉尔和当时中国的领导人蒋介石在开罗举行会议，商讨对日战争胜利后的一些问题。而到了1945年2月，美、英、苏三国首脑在雅尔塔举行会议的时候，把中国完全排除在外。雅尔塔会议主要是由苏美两国来制定二战后的国际关系，中国在这里是受到伤害的。包括蒙古问题，包括苏联接手日本在中国东北的权益问题。所以，易先生这里提到的所谓国际关系准则，应该就是指基于雅尔塔会议上由美苏两国所制定的所谓国际关系准则。

这样的所谓国际关系准则，完全是有利于美国与当时的苏联的。而苏联解体后，美国一家独大，这种所谓国际关系准则成为美国维护其霸权利益的基础和条件。在苏联解体后，美国通过他的一系列行动，包括战争行为，实际上又加进了符合美国霸权利益的更多的所谓国际关系准则的新内容。美国的一家独大，也是通过这种国际关系准则来得到维护的。

如果这样的所谓国际关系准则，是故意针对中国的，是会侵害中国利益的，那么中国为什么要遵守？这没有道理。中国不仅不需要遵守所谓国际关系准则，因为一来，它没有任何法律效力，二来它本身的产生与存在就不公平。中国现在与广大发展中国家进行交往过程中，遵守了我们周总理在万隆会议上提出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那就是最好的国际关系准则。问题是，中国愿意遵守，可是美国愿意吗？

所以易先生在他的文字中总在强调什么遵守国际关系准则，这是很有点可疑的。当然，我们对于要不要遵守一些国际关系准则，也是需要考虑我们自身利益的。对于我们自身的利益如果利大于弊，那么，我们可以去遵守。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就要遵守加入这个组织后的各种规定。这些规定中，有的对中国是有利的，而有的对中国是有害的。只是总的看来，有利的地方多一些，是划算的，我们才考虑加入进去，并且愿意遵守其中的各项规定。现在美国的做法倒是更为野蛮。世贸组织的很多规定原来也是在美国的主导下建立的。那个时候，这些规定对于美国的利益是起到维护作用的。现在美国认为，这些规定只对中国有利，而对美国不利。所以美国不打算再遵守这些规定了，用易先生的话说，美国不打算遵守所谓国际关系准则了。

所以，易中天先生写的这篇文字应该译成英文，让美国人看一看，而不是用来教育中国人来遵守什么国际关系准则。

【胡懋仁，察网专栏学者，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本文原载微信公众号“北航老胡之闲话”。】